伏祈列祖,神其如在。鉴此微忱,歆此薄享。更祈默佑:耕读传家,门楣增光。瓜瓞绵绵,世代永昌。五谷丰稔,六畜兴旺。疫疠不侵,福寿安康!
嗣孙思齐,不胜惶悚恳切之至!谨告。”
祝文诵读完毕,秦思齐再次深深伏拜。
祠堂内一片寂静,唯有烛火跃动。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光与香烟中静静矗立,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向家族禀告功名的年轻子孙。
那份肃穆与血脉相连的庄严感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,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。良久,老村长才高声道:“礼成——祖宗飨之!”
沉重的祠堂大门终于“吱呀”一声完全敞开,外面喧闹的声浪与食物的浓香瞬间涌入。男人们紧绷肃穆的神情如冰消融,互相招呼着,笑着涌向早已摆满佳肴的席位。祠堂内外,宴席正式开动。
祠堂里,八仙桌拼成了长席。十大碗依次排开:油光红亮的红烧肉、雪白软糯的珍珠圆子、金黄酥脆的炸鱼块、香气扑鼻的粉蒸排骨、滑嫩鲜美的鱼糕每一碗都堆得冒尖,彰显着农家的实在与对祖先的虔敬。劣质的黄酒被倒进粗瓷大碗,酒气混着荤腥,在热烈的气氛中蒸腾。
几碗辛辣的“黄汤”下肚,男人们脸上迅速染上酡红,平日田间地头的辛劳、生活的重压似乎都在这酒气和喧闹中被短暂地冲散了。嗓门一个比一个高,牛皮也越吹越大。
“嘿,思齐娃子!秀才公了!”秦茂山重重拍着旁边秦思齐的肩膀,力道大得让秦思齐碗里的酒都晃了出来,他满面红光,声音洪亮,“我爹(秦老秀才)说的对,咱们白湖村,迟早要出个文曲星!当年我爹两岁收你入学,那叫一个有眼光!以后考举人!当大老爷!咱老秦家祠堂门口,给你立牌坊!”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人的脸上。
“村长说得对!”另一个汉子嚼着肥厚的肉块,油光满面地附和,“思齐,好好念书!缺钱了言语一声,大伙儿再凑!咱白湖村,就指望你光宗耀祖咧!”
“光宗耀祖哪够?”七叔公牙口不好,努力对付着一块粉蒸肉,说话有些含糊不清,眼神却异常明亮,“我看啊,以后咱们村里,娃娃们都跟着思齐念书!办个族学!咱们秦家,要出就出一窝秀才!一窝举人!”这豪言壮语引得满堂哄笑,有人笑得直拍桌子,碗碟叮当乱响。
在这片喧腾的声浪和浓烈的酒气包围中,秦思齐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。他本不胜酒力,几大碗村酿的劣酒下肚,胃里早已翻江倒海,头重得像灌了铅。
可那些粗糙而热切的手掌还在不断拍打他的肩膀、后背,那些混合着酒气和荤腥的鼓励话语还在不断灌入耳中。他强撑着,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,端起那仿佛有千斤重的酒碗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想向长辈们回敬。
“叔伯们思齐谢”话未说完,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,眼前所有的笑脸、晃动的烛火、油亮的菜肴都旋转、模糊、扭曲成一片斑斓的光影漩涡。
他身体晃了两晃,手中的粗瓷大碗“哐当”一声摔在地上,酒液四溅。随即,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,软绵绵地向后倒去,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混沌。
“哎哟!秀才公倒了!”
“快!快扶住!”
“酒劲儿上来了!快送回去!”
在一片惊呼和善意的哄笑声中,秦明文和秦明惠两个壮实的后生赶紧扔下筷子,一左一右架起烂醉如泥的秦思齐。他脑袋无力地耷拉着,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谁也听不清的呓语。两人半拖半架,费力地将他弄出了喧嚣震天的祠堂。
外间女眷席上的秦母,一直留神着里面的动静。一见儿子被架出来这副模样,立刻放下碗筷,匆匆跟了上去。月色清冷,点起了火堆,祠堂那边传来的猜拳行令声、肆无忌惮的哄笑声,在寂静的夏夜里显得格外遥远。
简陋的卧房内,一盏如豆的油灯照亮着房屋。秦思齐被安置在床上,浑身酒气熏天,脸颊通红,眉头紧锁,似乎陷入了快乐的梦境,喉咙里不时发出欢快的话语。
秦母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,拧干了布巾。她坐在床沿,用温热的湿布仔细擦拭着儿子的额头、汗津的脖颈、沾了酒渍的手。轻声细语道:“傻儿子,下次可不能逞强了,你还小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