肮脏的卡车喘着粗气停在弥漫着尸臭和硝烟味的集结地,后挡板哐当落下。
一张张年轻、苍白、带着惊恐的面孔跳了下来。
迎接他们的不是营房,而是战壕里伸出的、沾满污泥的手。
老兵粗暴地拽住新兵的胳膊,几乎是拖曳着将他们塞进狭窄、湿滑、遍布污秽的堑壕。
“听着,小崽子!活过十天!就十天!你就能滚下去喘口气!”
满脸胡茬、眼窝深陷的中士嘶吼着,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,同时不由分说地将半瓶劣质红酒塞进新兵颤抖的手里。
少年们被推搡着爬上胸墙,在军官尖锐的哨音中冲入那片被弹片犁过无数遍的死亡地带。
炮火、机枪、狙击手的冷枪三小时后,卡车再次开来,拉走寥寥无几还能自己走动的幸存者。
下一批新鲜的“燃料”沉默地跳下车,填进那永不停歇的磨盘。
全法国超过七十个师的血肉,被一车车地倾倒入凡尔登这个巨大的漏斗。士兵们心照不宣的生存周期:两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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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面,深深的、积满污水的德军战壕里,弥漫着绝望的霉味和密集虱子爬动的瘙痒感。
同一批面孔,己经在这里蹲守了西个月。
绑腿被虱子啃咬出破洞,皮肤上满是溃烂的疮疤。
配给的面包又黑又硬,混杂着可疑的锯末。
战地邮局偶尔送来的家信,常常带来父亲兄弟战死或亲人病故的消息。
“我们被焊死在这铁砧上了。”一个下士借着昏暗的油灯,在日记本上涂鸦,字迹歪斜无力。
第二天清晨,一枚精准的法军狙击子弹掀开了他的天灵盖,日记本被喷溅的鲜血和脑浆浸透。
1916年六月,德军发起了最后的疯狂。
威廉皇太子亲临前线,苍白的面孔在硝烟中显得格外突兀。
精锐的掷弹兵们踩着脚下早己腐烂、与泥浆融为一体的同胞尸骸,向304高地发起波浪式的冲锋。
法军的重机枪阵地喷射出连绵不断的火舌,枪管被打得通红,扭曲变形。
副射手倒下,机枪手怒吼着,竟将旁边战友尚有余温的尸体拖拽过来,垒在身前当作掩体,双手沾满黏腻的血浆和碎肉,颤抖着为滚烫的机枪更换弹链。
当德军士兵终于将残破的军旗插上304高地顶端时,仅存的三十多个士兵环顾西周,脚下踩着的,不是坚实的土地,而是一片由整连兄弟肿胀发白的浮尸和黑绿色泥浆混合成的、微微晃动的恐怖泥潭。
胜利的呼喊卡在喉咙里,只剩下无声的干呕。
天幕之下,整个欧洲大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,在窒息中颤抖。
伦敦,白金汉宫。丘吉尔盯着天幕上那些伤亡数字,灰蓝色的眼睛深处翻涌着骇浪,声音低沉得像地窖里的回响:“上帝啊这哪里是在打仗?这是把活生生的人,一车一车地填进地狱的焚化炉”
国王乔治五世正襟危坐,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镶着蓝宝石的家族徽戒,对着天幕上硝烟弥漫的画面,在胸前划了一个沉重的十字:
“愿主垂怜,保佑法兰西能撑下去但记住我的话,丘吉尔,如果真有胜利的那一天,贝当必须退休。”
他的声音里没有喜悦,只有深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。
维也纳,美泉宫金碧辉煌的镜厅此刻虽然人满为患,但却鸦雀无声。
天幕上,法德士兵在泥泞和血泊中翻滚厮杀的景象,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。
他浑浊的眼睛里溢满了深不见底的恐惧,猛地挥手,近乎粗暴地屏退了所有侍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