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四个孩子,李保国虽总在饭桌上板着脸说要一碗水端平,可他心里那杆秤,秤砣早就沉沉地压在了老二李星锋那头。
老大是老实疙瘩,日子过得像村口的老磨盘,稳稳当当,虽难有大出息却也从不让人揪心。
唯有这二子星锋,自小就是个爬树掏鸟窝、下河摸鱼虾的皮猴子,本以为上学后能好点,上学后更闹腾,高中刚毕业就拐个媳妇回来了。
现在成这么大的老板了,还这么爱折腾。
可这次进山,原定半月返程,硬生生拖了一个月,杳无音信。
“在那!是十六哥他们!”江大福扯着嗓子吼。
紧接着,脚下不由分说,又将油门狠狠踩深了几分,拖拉机像头被鞭子抽急了的亢奋老黄牛,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加速颠簸狂冲。
拖拉机喘着粗气,在一处稍微平缓的坡地终于看到了众人。
车刚停稳,引擎还在不甘地突突喷吐着黑烟,未等震颤完全歇止,李保国翻身跃下车斗!
落地时因山路湿滑泥泞,脚下猛地一个趔趄,被眼疾手快、早已迎上来的江十六一把稳稳扶住胳膊。
江十六露出两排格外醒目的白牙:“保国叔,别急,喘口气,人都囫囵个儿好好的,一个没少!”
“爹!”李星锋看清来人,布满灰尘汗渍、写满疲惫的脸上瞬间炸开一片纯粹的惊喜。
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,膝盖却一阵酸软无力,身体晃了晃,被身后反应迅速的江国庆及时伸臂托了一把,才勉强站稳脚跟。
江国庆宽阔的肩膀上还扛着个鼓鼓囊囊、几乎要撑破的帆布大包,包口处,一小截毛茸茸、不安分扭动的小尾巴露了出来,惹得他时不时紧张地低头查看。
李保国喉头滚动了一下,依旧没说话,只是那双布满厚厚老茧的大手,猛地一把紧紧抓住了儿子的胳膊!
随后,如同探照灯般,前前后后、上上下下,仔仔细细、反反复复地将儿子扫描了两遍。
最后,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,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,轻轻拨开李星锋额前被汗水浸透、紧贴皮肤的几缕湿发,露出底下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。
这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缓缓点了点头,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胡子拉碴,不修边幅,倒有几分山里老猎户的糙样了。
紧接着顿了顿,目光更深地看进儿子眼底,“不过这精气神倒还撑得住,看样子,没吃什么大亏。”
儿行千里母担忧,更何况是走进这飞鸟难渡、人迹罕至的深山!
山里的毒虫猛兽、悬崖峭壁、变幻莫测的鬼天气,哪一样不是悬在父母心头的利刃?
此刻,看到父亲眼底红血丝,李星锋只觉得喉头猛地一哽,仿佛被滚烫的硬块堵住,千言万语刹那间都噎在了胸口,最终却只艰难地化作一声沙哑干涩的:“爹”
“回家。”李保国重重拍了拍儿子结实却沾满尘土的肩膀。
“村里人都快急疯了,但都瞒着你妈和你媳妇儿,你妈这几天总捂着心口说跳得慌,慌得厉害回去见了面,记得别说漏了嘴。”李保国声音压得极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