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春坐在一旁,伸手拿起前方小炭盆上头温着的酒,这酒度数不高,是从前锦葵同阿娘学习酿酒方子时候制作的野果子酒。喝起来酸酸甜甜,不论温过还是冰过滋味都十分好。在村中无事的时候,锦葵同汪淮他们便会凑在小炭火盆前,或是做些吃食,或是闲谈一二。落栗同梅染先前还有些胆怯不敢上前,可这些日子她们也知道夫人是个什么性子,便也放开了不少。只不过在面对汪淮的时候,她二人还是万分拘谨,心中有些害怕。隆图是不懂那些的,只要有的吃,有的喝,汪淮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,绝无半点犹疑。几人在这处宅子里相处几天,如今也都习惯了每日其乐融融的生活。申春品着手中的果子酒,一股温润之感从腹部蔓延至全身,再夹起一块今儿个白日里,夫人教落栗她们做的脆烤乳猪,申春觉得能这么过一辈子就好了。汪淮看着他那副模样,伸手捏起一颗落花生丢到他头上,申春这才收敛了一脸痴迷的模样,嘿嘿笑了起来。“督……主子,不如我也留在辽东帮你打下手吧?”想着自己明后日便要离开,荣寿就觉得手中的乳猪都没了滋味。特别是看着申春吃得嘴巴下巴一层油花,荣寿更是不想走了。上京城有什么好,不过日日刀口舔血,日日急功近利,哪里就有这乡下日子待得舒服了?荣寿开口,汪淮还没有回答,申春先是吵嚷了起来,他声音忽然拔高,惹得汪淮冷冷瞪视一眼。默默压低了声音后,申春才开口:“连千户离不开你,你快些回去吧,辽东有我便够了。”几人听见申春的话,都笑了起来,就连汪淮也露出个清浅笑容。申春的话倒是不错,他同汪淮离开上京,日后掌刑千户的位置便没了人接替,荣寿是要回去替补的。且自从平吉背叛督公后,东厂又经过了一番盘查,剔除了许多身份有疑之人。如此得用的人手就更为紧张,他二人是不可能都待在辽东的。荣寿不走,那说不得日后要走的就是他,申春自是急了,万般的不乐意。且上京总要有个督公的心腹在,他们虽离了上京,可也并不是就全然放弃了上京,放弃了权利。“你的算盘倒是拨得响。”两个人在一旁打嘴仗,锦葵则帮汪淮递过一壶药酒,那药酒里头大多是些驱寒补气的温补药物,喝一些对汪淮自是有好处。汪淮接过后,轻抿了两口。辽东的天气日渐寒冷,他如今身子已不似从前那般畏寒了,便是小姑娘一直为他调养的结果。哪怕汪淮觉得不必这般精心照顾,可这俱都是他的小姑娘一番真心,他又哪里能舍得置之不理?喝过那药酒后,不多时果然浑身起了些薄汗,汪淮喜洁,便想要回屋换身衣服。锦葵见状便也跟着回去,她总担心汪淮照顾不好自己,他那人遇见自己的事情便粗糙得很,别在换衣服时候再受了风寒。“你去炕上坐会儿,我把这衣服暖一暖,若不然凉凉的穿在身上不舒服。”拿出几件汪淮的内衫,锦葵把它们放在炕上,上头再用被子盖起来。转身又去打了些热水,打湿那细软的帕子,为汪淮一点点擦着额头。见他脖颈间也出了薄汗,锦葵让他去衾被中坐着。小姑娘柔柔出声,汪淮只好在衾被里退下内袍,任由他的小姑娘给他擦拭背部。盯着屋中幽幽摇晃的烛火,汪淮感受着他的小姑娘悉心温柔的动作,心中软成了一片。他以掌撑着脸颊,双眼半眯半睁,竟是舒服地想睡。肩头搭上一只软软的小手,汪淮放任自己随意受她摆布,任由小姑娘拉着他给他穿衣挽发。“你若是困倦了,就先睡会儿。”锦葵见汪淮那眯着眼睛的模样,心里甜乎乎的,在上京城的时候她哪里见过汪淮这般孩子气的模样?在上京的汪淮是汪督公,半刻不可行差踏错,否则他二人要面对的就是无底深渊。而到了辽东的汪淮就只是汪淮,是她心中的那个人,无关乎权势利益,身份地位,就只是她的夫。伸出小手为汪淮轻轻按着头和眼眶,见这人呼吸慢慢平稳睡得熟了,锦葵才下地整理自己。待她准备就寝的时候,汪淮已然睡得很熟了。本不想打扰他,可许是汪淮已经养成了本能,锦葵刚到他身边的时候,汪淮就自顾掀起了衾被,锦葵见他还睡着呢,不由抿唇偷笑窝进他的怀中。万籁俱寂,二人睡得正香之时,锦葵感到脸颊边有些湿热的东西,她睁开眼伸手轻抹,就着暗淡的月光一看,竟是鲜红的血迹。她吓得大惊失色,慌忙下地点了烛灯,汪淮向来机警,便是睡梦中也十分敏锐,发觉锦葵动作有异之后,就翻身坐了起来。锦葵举着烛灯,才发现汪淮面上一片鲜红,鼻中竟是流了许多鲜血。看诊汪淮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,待发觉不过是鼻中出血后,便有些心疼小姑娘的小题大做,见她只穿着小衣站在地上,不由心疼。他冷着声道:“我无事,你别冻着了。”只是他正说着话,又发觉温热的血顺着鼻中流了出来。锦葵心疼得不行,忙拿起帕子,打湿后为他擦拭,可见他一直没能止血,锦葵红着眼险些哭了出来。“莫怕。”汪淮下地为她披上棉袍,自己则去柜子中拿了些止血的药物。他自身便对医术毒物有所研究,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,便也没有放在心上。“我去找柳爷爷。”话音刚落,锦葵便想出门,只不过刚一转身就被汪淮揽住了纤腰,带着人直接上了榻。摸着小姑娘冰凉凉的手,汪淮抓着放在了自己的怀中。锦葵挣扎着想要躲,却被汪淮牢牢按在怀里。“别胡乱担心,你……”汪淮就看着怀中的小姑娘从眼角处滚落一颗豆大的泪珠,他的心忽然就软了。搂着人为她暖着手,汪淮轻声哄着她:“你知我懂些医术药理,许是近日补得太过,才会如此。”“莫要哭了,你知我最瞧不得这个。”每次小姑娘眨着红红的眼睛盯着自己时,汪淮都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,她想要做什么自己都能为她达成。有段时间小姑娘偏爱哭鼻子,用来胁迫他做一些自己不耐烦的事。比如请平安脉,比如嫌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之类的。“你让柳爷爷给你把脉看看吧,我知你懂医理药理,可你毕竟不会瞧病不是吗?”他那点子医术药理大多是学来杀人用的,哪里会什么看病抓药,以前锦葵便被他这般哄骗,有段时日还真的以为汪淮无所不通,连医术都十分高超。若不是后来发现他尽是在哄骗自己,压根不会什么医术,她硬逼着这人去太医那里请脉调养,这人哪会像如今这般,身子越来越康健?汪淮看着眼前的人,心中有一瞬的酸软。他的身体不同常人,大夫一把脉便知其症状。在上京时候,人人知道他的身份,汪淮自是无所顾忌,可如今不行。这是他的小姑娘生长的地方,这里的人对小姑娘有不同的意义,他不想让锦葵成为这闭塞村子里,所有人指点轻慢的对象。汪淮不会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。锦葵如今对汪淮已经熟悉到不过一眼,便能从他的一举一动、眉眼之间一个眼神,得知他当下是什么样的心情,在想些什么,要做些什么。望着眼前人浓黑的眸子,看着他眼中俱是深沉的疼宠,锦葵忍不住伸手捧着汪淮的脸颊,呜咽着道:“你怎会那般傻,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比你身体更重要的?”“我哪里就在乎那些了?我只在乎你能不能陪我许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