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承道看了他一眼,从怀里掏出张黄符:“你去守着账本。邪祟最恨的就是罪证,它们肯定会抢这本账销毁。记住,无论听到什么声音,都别松开这张符。”
赵阳接过符,符纸在他掌心烫,烫得像有团火在烧。他抱着账本躲到柜台底下,柜板上的木纹里渗着墨汁,在月光下慢慢流动,像无数条细小的蛇。
后院传来李承道的咳嗽声,紧接着是“咚”的重物落地声——应该是墨锭被埋进土里了。林婉儿深吸一口气,拔出桃木剑,剑尖在门板上划出一道血线,是她刚才咬破指尖挤出来的血。血线刚画完,门板外的嘶吼突然变了调,像有什么东西被烫到,出滋滋的声响。
“来了。”林婉儿低声道,握紧了剑柄。
门板突然被撞开,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涌进来,像是腐烂的墨汁混着尸臭。最前面的是王启年的邪祟,他的半个脑袋已经变成墨色,瞎掉的眼眶里淌着墨汁,手里攥着半块血墨锭:“把账本交出来!不然我让你们都变成新的墨引!”
他身后跟着无数冤魂,都是被百墨阵困住的邪祟,有的缺胳膊少腿,有的半个身子陷在墨里,脸上的五官被墨汁糊成一团,只有嘴在一张一合,出“要血”“要肉”的嘶吼。
林婉儿挥剑砍去,桃木剑劈在王启年的邪祟身上,出“噼啪”的响声,墨汁四溅,溅到地上的墨点立刻燃起小火苗。“李承道!你骗我!”王启年的邪祟出愤怒的咆哮,“你说只要我帮你炼成百墨阵,就能让我借尸还魂!”
柜台后的李承道没有回应,只有埋墨锭的响动越来越急,像在跟时间赛跑。林婉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——师父的声音太静了,静得不像在布阵,反倒像在……压抑着什么。
“婉儿姐!小心!”柜台底下的赵阳突然大喊。
林婉儿猛地回头,看见王启年的邪祟手里多了根毛笔,笔尖沾着浓稠的墨汁,正朝着她的后心刺来。她侧身躲过,毛笔却擦着她的肩飞过,扎在门框上,笔尖立刻长出无数墨色的根须,缠住了她的脚踝。
“抓住她!”王启年的邪祟狂笑起来,“至阴之血!有了她的血,百墨阵就能成永恒!”
冤魂们蜂拥而上,无数只墨色的手抓住林婉儿的胳膊,把她往门外拖。她的桃木剑掉在地上,指尖在袖袋里摸到张符——是李承道临走前塞给她的,符上用朱砂画着个“破”字,旁边还有行小字:“危急时,以心头血引之。”
林婉儿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符上,符纸瞬间燃起红光。红光扫过的地方,冤魂们出凄厉的惨叫,墨色的身体开始蒸,露出底下原本的模样——有被血墨害死的书生,有赵家村的村民,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,眼睛死死盯着王启年的邪祟,像是有血海深仇。
“是张屠户的媳妇!”赵阳从柜台底下探出头,看清了妇人的脸,“十年前她抱着孩子去墨铺买墨,被王启年当成‘墨引’炼了!”
妇人的冤魂突然冲向王启年的邪祟,张开嘴咬在他的脖子上,墨汁混着黑血四溅。王启年的邪祟惨叫着挣扎,却被更多的冤魂围住——那些都是被他残害的人,此刻终于挣脱了墨的控制,朝着他疯狂报复。
林婉儿趁机斩断脚踝上的根须,捡起桃木剑刚要上前,却听见后院传来李承道的惨叫。她心里一紧,顾不上眼前的混乱,转身往后院跑。
后院的景象让她浑身冰凉。
李承道倒在地上,胸口插着支血墨笔,笔尖没入心口,墨汁正顺着笔杆往他身体里流。他的周围摆着七枚血墨锭,却没有按北斗七星位排列,反而组成了个诡异的圆圈,将他困在中间。圈里的土地裂开无数细缝,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,像是血。
“师父!”林婉儿冲过去想拔出血墨笔,却被李承道拦住。
老道的眼睛已经变成全黑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墨井,他抓住林婉儿的手,力气大得吓人:“别碰……这是‘以魂养阵’……只有我的魂,能暂时压住邪祟的源头……”
他的嘴角溢出黑血,滴在地上的液体里,液体突然沸腾起来,冒出无数张脸,都是被他当年的假符害死的冤魂:“李承道!你欠我们的,该还了!”
林婉儿这才明白,所谓的百墨阵,根本不是用来拦截邪祟的,而是李承道设下的赎罪阵——他要用自己的魂魄,偿还十年前的债。
“你疯了!”林婉儿的声音颤,“你这样会死的!”
“早就该死了……”李承道笑了起来,笑声里混着血沫,“十年前我收了赵德的钱,画了假符,看着灵儿被炼进墨里……我每晚都能梦见她在墨缸里哭……”他指了指胸口的血墨笔,“这是赵德留的后手,说如果有天邪祟失控,就让我用这杆笔……以魂镇魂……”
后院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,七枚血墨锭同时炸开,墨汁组成的巨手从地下伸出,抓向李承道的魂魄。老道猛地推开林婉儿,声音变得异常洪亮:“婉儿!带赵阳走!把账本交给官府!记住,血墨可灭,人心难镇……”
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,魂魄被巨手慢慢拖入地下,最后的声音带着解脱:“灵儿,伯伯来陪你了……”
血墨笔“当啷”落地,后院的震动突然停止,那些冲出前院的邪祟像被抽走了力气,一个个瘫倒在地,慢慢化为墨汁渗入土里。王启年的邪祟出不甘的嘶吼,身体在红光中彻底蒸,只留下半块血墨锭,落在林婉儿脚边。
前院的冤魂已经散去,月光透过门板的破洞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。赵阳抱着账本从柜台底下爬出来,脸上满是泪痕,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后院,声音颤:“李道长他……”
林婉儿捡起地上的血墨笔,笔杆上刻着的“赵德”三个字已经模糊,像是被泪水泡过。她走到前院,看见那些被解救的冤魂正慢慢消散,张屠户的媳妇最后看了她一眼,眼神里带着感激,抱着虚幻的孩子消失在月光里。
赵阳翻开账本的第一百零八页,王启年的买墨记录下面,还有几行小字,是赵德的笔迹:“李道长虽贪财,却在暗中护阳儿十年,每季度都偷偷送钱到城隍庙,让老道士照拂……他说欠灵儿的,要在阳儿身上补回来。”
林婉儿的指尖划过那些字,突然想起李承道塞给她的符,符背面还有一行没写完的字:“若我身死,让阳儿……”后面的墨迹晕开,看不清了。
窗外的风突然变大,吹得檐下的干枣“哗啦”作响。林婉儿抬头看向枣乡的方向,那里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,第一缕晨光正穿透云层,照在墨汁铺的屋顶上,把瓦片上的墨渍染成淡淡的金色。
她知道,这场横跨十年的血墨之劫,终于在李承道的赎罪中画上了句点。但有些东西,却像墨汁渗入宣纸般,永远留在了他们心里——赵阳手腕上那圈洗不掉的暗红绳结,她臂上那道泛着青黑的伤疤,还有账本上那些浸着血和泪的字迹。
“我们该走了。”林婉儿把账本折好放进怀里,捡起地上的桃木剑,“去官府,让所有真相都见光。”
赵阳点点头,最后看了眼后院的方向,那里的土地已经恢复平静,只有七枚血墨锭炸开的地方,长出了七株小小的枣树苗,苗叶上沾着晨露,在晨光里闪着亮,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。
两人走出墨汁铺时,巷口的老槐树上,有片枣叶悠悠落下,正好落在林婉儿的肩头。她轻轻摘下叶子,叶面上还沾着点暗红,像未干的血,又像凝结的墨。
远处传来鸡叫声,枣乡的人们开始起床,新的一天开始了。但林婉儿知道,有些夜晚生的事,永远不会真正结束——就像那本浸着血墨的账本,像那七株突然长出的枣树苗,像李承道最后那句“人心难镇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