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电报?通往福州方向的线路,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彻底瘫痪了!上海电报局说是‘技术故障’,正在抢修!见鬼的技术故障!我的人跑了所有地方,得到的都是这句该死的托词!福州成了孤岛!您的任何电报,根本不出去!外面进来的,也完全收不到!”
他猛地站起身,抓起桌上的礼帽,“我很抱歉,真的。但我必须按总行的指令行事。祝您好运,胡先生。”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会客室,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“砰”地一声关上,震得墙壁嗡嗡作响。
那声闷响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胡雪岩的胸口。他身体猛地一晃,手肘重重撞在坚硬的扶手上,一阵剧痛传来,却远不及心中那灭顶的寒意。
完了!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盘旋。生丝!价值近两千万两白银的生丝!堆满了他在上海、
杭州、福州各处租界仓库的生丝!那是他阜康钱庄最大的抵押物,是他维持庞大金融帝国的基石!如今,变成了随时会引爆的火药桶!是谁?
盛宣怀!除了他,还有谁能如此精准地掐断电报线?那掌控着帝国电报命脉的盛道台!
胡雪岩几乎是跌撞着冲出怡和洋行。马车在拥挤的街道上疾驰,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倒退,却在他眼中扭曲变形,如同鬼魅。
他直奔阜康钱庄上海总号。刚踏进那间熟悉的、铺着厚实地毯、飘散着淡淡墨香和银钱气息的账房,一股异样的紧绷感就扑面而来。
往日里算盘珠子清脆规律的噼啪声消失了,伙计们低垂着头,脚步匆匆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。
大掌柜沈宝田正对着几个面色惨白的分号掌柜低声咆哮,额角青筋暴跳,声音却压得极低,像怕惊动了什么:
“……挤兑?杭州那边刚递来的消息?多少人?……什么?上百?还在涨?!蠢货!库里的现银呢?先应付着啊!……什么?藩库那边卡住了?说户部行文,要查旧账?所有官银冻结?!”
他猛地抬头,看见胡雪岩站在门口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,嘴唇哆嗦着,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。
胡雪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眼前一黑,身子晃了晃,一把扶住了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站稳。官
银冻结!盛宣怀的杀招,来得比预想的更快、更狠、更毒!这是要连根拔起!
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,指甲深深抠进门框的木纹里,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声音,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:
“宝田!立刻!动用所有能调动的头寸!私人存项、房产地契抵押、找相熟的票号拆借!有多少现银调多少!稳住杭州!绝不能乱!”
沈宝田脸上肌肉抽搐,声音带着哭腔:
“东翁!能想的法子都想了!风声……风声已经透出去了!上海这边……外面……”他颤抖的手指指向钱庄临街那紧闭的、包着厚重铜皮的大门。
几乎就在他手指的同时,一阵沉闷而汹涌的声浪穿透了厚实的门板,如同远处传来的闷雷,越来越响,越来越近。
“开门!开门啊!”
“还我的血汗钱!”
“胡雪岩要卷钱跑了!快开门!”
“我的棺材本在里面啊!天杀的!”
那声音起初是零星的叫嚷,很快便汇聚成一片愤怒、绝望、恐慌的狂潮,猛烈地冲击着阜康钱庄坚固的大门和所有人的耳膜。
门板被无数拳头、身体撞击着,出“咚咚咚”的巨响,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汹涌的人潮彻底冲垮。
钱庄内,伙计们面无人色,有的瘫软在地,有的死死抵住门板,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。
连空气中那淡淡的墨香和银钱气息,也彻底被一种末日般的躁动和汗腥味所取代。
胡雪岩站在原地,脸色惨白如纸,身体挺得笔直,像一杆即将被狂风折断的标枪。
他看着那在撞击下微微颤动的厚重门板,看着手下人绝望的眼神,
听着门外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。这声浪不再仅仅是索债的呼喊,它更像一把无形的、巨大的铁锤,一下,又一下,狠狠地砸在他用半生心血铸就的、名为“阜康”的帝国基石之上。
每一锤落下,都伴随着基石碎裂的、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。
他清晰地感觉到,脚下这片曾无比坚实的土地,正在无可挽回地崩塌、陷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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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州,胡庆余堂幽深的后宅深处,一间隔绝了所有喧嚣的密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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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,窗户也用厚厚的丝绒帘子遮得严严实实,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锡灯在墙角的高几上燃烧着,跳跃的豆大火苗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,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摇曳不定、充满死亡气息的昏黄之中。
胡雪岩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,背对着那盏孤灯。
灯光只能勾勒出他佝偻的侧影轮廓,深陷的眼窝和颧骨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,仿佛一尊正在迅风化的石像。
仅仅数日,他鬓角的白如同霜雪般蔓延开来,曾经锐利的眼神,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浑浊和空洞,偶尔掠过一丝不甘的余烬,也迅被更深的绝望吞噬。
他面前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案上,堆积如山的不是金银,而是他半生的心血——阜康钱庄遍布全国的几十本总账、分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