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88年秋,湘中金盘大湾三百斗花屋,周宽世侧卧木雕檀木床上,突然喉头一甜,一股子铁锈味猛地呛了上来。
他死命捂住嘴,粗重喘息着,指缝间渗出的暗红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黏稠。
胸腔深处那团纠缠不休的钝痛,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灼烫着他每一寸衰败的脏腑。
他艰难地挪动枯枝般的手,探向枕下,指尖触到一片冰冷而沉实的金属,微微的震动如同活物的脉搏,正透过薄薄的枕褥,一下下敲打着他行将就木的骨头。
枕下,那青铜噬魂盘在不安分地低鸣。
“嗬…嗬……”他费力地抽着气,浑浊的目光投向窗棂。
窗外那株高大的老山茶,在夜色里只剩下狰狞的轮廓,像一只蹲踞的巨兽,沉默地守着这座名为“三百斗”的花屋。
左公…季高…那个名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。
三年了,自左宗棠在福州任上病逝,整整三年。
他周宽世,左帅帐下曾提刀浴血、令长毛胆寒的“周疯子”,如今也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。
只是,又有谁知道,这具在湘军里摸爬滚打半生的残破躯壳里,曾寄居过一个来自一百多年后的幽魂?
那个以身阻挡拆除祖宅花屋包工头名叫周征的历史博士?
记忆的闸门被剧痛撬开,带着一股浓烈的硝烟与血腥气,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。
这一次,不再是安庆城外的混战,而是1858年深秋,安徽三河镇外。
空气里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压抑,冷雨夹杂着雪花,打在脸上像刀割。
湘军精锐李续宾部六千余人,如同一支疲惫而孤傲的箭,深深楔入太平军重兵布防的腹地。
营盘扎在泥泞里,士气却异常高昂,带着一路势如破竹的骄矜。周征——那时他还叫周征。
只觉得天旋地转,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过后。
现自己正穿着一身不合体的、沾满泥浆的湘军号衣,蜷缩在一个简陋的避风壕沟里,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冰冷的硬馍。
“娘的,这鬼天气!听说长毛陈玉成和李秀成那两股合流了,正朝这边扑过来!”
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啐了一口唾沫,搓着冻僵的手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。
三河!陈玉成!李秀成!合围!
周征脑子里瞬间炸开一道惨白的闪电,冰冷刺骨!
这是他研究湘军战史时反复咀嚼的惨痛篇章,三河大败!湘军精锐李续宾部即将在此全军覆没!
六千余人,几乎无一生还!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,比深秋的寒意更甚他挣扎着想站起来。
就在这濒死的绝望与彻骨的恐惧中,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,猛地从他紧攥的右手掌心爆出来,瞬间流窜全身,奇异地压下了部分眩晕和寒意。
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,枚形制奇古的青铜圆盘,巴掌大小,边缘锋利,盘面刻满了他从未见过、却莫名感到心悸的扭曲纹路,此刻正幽幽地散着微弱的青芒。
盘边,还躺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,雕工极其简约,仅用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尾相衔、追逐不息的两条小鱼轮廓。
这是件藏在祖宅照壁下的青铜器!
还有从古墓中挖出的“双鱼太极佩”!
雷电交加的雨夜,刺目的白光,狂暴的能量流,被瞬间撕碎的空间,它们竟然跟着他一起过来了,来到了这个即将成为人间地狱的地方!
“得告诉李续宾!必须撤退!这是陷阱!”
周征心中狂吼,恐惧压倒了一切,他猛地站起来,不顾一切地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踉跄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