议事的喧嚣与那场由女奴赏赐引的醋海风波,如同投入月亮湖的石子,涟漪终归于平静。日子在顾远这位新任左贤王、羽陵古日连部族长的统领下,如同初春解冻的河流,虽仍带着料峭寒意,却已不可阻挡地向着生机勃勃的方向流淌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,是顾远口中“喘息休整”的宝贵时光,更是部族浴火重生、积蓄力量的关键时期。
营地中央,那顶象征权力核心的议事毡帐,几乎成了金牧、何佳俊与银兰三位智囊的第二个家。金牧沉稳如山,将顾远下达的抚恤令执行得一丝不苟。他带着人手,日夜核对名单,清点着阿保机赏赐的牛羊、划分着有限的草场和田地。每当看到阵亡袍泽的遗孀颤抖着接过象征活命资源的凭据,看到伤残勇士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,金牧心头的沉重便化作了前行的动力。何佳俊则以其特有的圆融与洞察,协助金牧,更将触角延伸至部族管理的方方面面。他巧妙地利用左贤王的招牌和此次平叛的功劳,与周边契丹小部族、甚至冒险前来的零星汉人商队搭上线。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精明的算计,总能以部族积攒的少量皮毛、药材乃至一些缴获的粗糙手工艺品,换来宝贵的粮食、盐巴、铁器、布匹和至关重要的种子。部族与外界的血脉,在何佳俊的运作下,开始重新搏动。
而银兰,这位清冷如月的女财神,则成了部族复苏的命脉所在。顾远交付的那五百两黄金和千匹锦缎,在她手中化作了精准的算筹和流动的血液。她并未将其锁入库房,而是将其作为“种子”,谨慎地投入到最需要的地方:一部分用于采购何佳俊谈判回来的急缺物资,一部分作为抚恤的补充放给最困难的家庭,更多的则被她规划为未来重启商会的“母钱”。她重新梳理了残存的商路信息,联络旧部,甚至开始评估部族内部可能的手工业潜力。营地一角的临时工坊里,响起了久违的织机声和铁匠炉的叮当声,虽然简陋,却昭示着自力更生的决心。银兰的身影穿梭其间,清冷依旧,但那双清冷的眼眸中,已燃起了重建商业版图的火焰。物资的匮乏在缓慢但坚定地改善,曾经弥漫在营地上空的绝望气息,被一种带着希望的忙碌所取代。
阿保机这位草原雄主,至少在明面上,兑现了他的承诺。来自王庭的使者带来了正式文书,确认了阵亡将士家眷的免税资格和赐予的田产草场。这如同甘霖,滋润着那些失去顶梁柱的家庭干涸的心田。金牧和何佳俊的名单,成了落实这些恩典的基石,也让顾远在族中的威望更上层楼。
在遥远的西边,乃蛮部——这个顾远通过一系列手段最终掌控的小部族,也忠实地执行着他的意志。长老图门和苏合,是顾远坚定的支持者。他们敞开部族大门,广泛接纳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中原汉人流民。这些流民带来了宝贵的农耕技术和手工业经验,为乃蛮部注入了新的活力。由石熊和特木尔操练的“百兽部第七部·牛部”,虽仅有骑兵两百,总兵力四百余,但在这片相对偏远的土地上,已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。更重要的是,他们忠诚可靠,未受迭剌部诸弟叛乱的波及,成了顾远手中一张稳固的底牌。
营地深处,一个阴暗潮湿、散着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简易囚笼里,关押着两个早已不成人形的身影。正是前些时日,被顾远生擒的那两个人贩子头领。近十天的“休养”,他们广泛接受了羽陵部勇士们“亲切而热烈”的问候——断指、拔甲、饥饿、寒冷以及无休止的精神折磨。曾经在顾远面前叫嚣着要玷污林秀儿、误认墨罕为“顾远”的那个头目,名叫图剌,此刻蜷缩在角落,浑身污秽,眼神涣散,口中无意识地出嗬嗬的怪响,时而惊恐地尖叫:“别过来!……别找我……我错了!饶命!顾远大王饶命!”另一个稍显硬气些的头目,名叫阿森特,也好不到哪里去,脸上布满鞭痕,仅存的力气也只够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栅栏外的看守。
这一日,顾远处理完繁杂的部务,终于踏入了这间散着不祥气息的囚室。他一身玄色劲装,身姿挺拔,与囚笼内的污秽形成鲜明对比。阳光从他身后射入,在他身前投下长长的影子,正好笼罩住蜷缩的图剌。
“看来,二位这些日子过得……很充实?”顾远的声音不高,带着一丝玩味,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囚徒的神经。
图剌如同受惊的兔子,猛地一缩,涕泪横流:“顾远大王!饶命!饶命啊!都是阿森特!是他!是他看上了那个汉女林秀儿,是他要抢您手下的夫人!都是他指使的!我……我只是听命行事啊!”他毫不犹豫地开始攀咬同伴。
“放屁!”阿森特猛地抬头,嘶声怒吼,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,“图剌!你这懦夫!明明是你垂涎那汉女美色!是你撺掇老子趁乱捞一把!说什么看那个刀疤脸,那一定就是顾远,看到他身边那个帮着他布划的小女人了吗?抢了她!,抢了他女人就能威胁他!是你说那怀孕的高挑美女更好控制,可以更好玩玩……要不是那拿锤子的老家伙拼死抵抗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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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胡说!”图剌尖叫着反驳,精神似乎被刺激得回光返照,“是你!是你探明了月亮湖空虚!是你带着人差点抓走了那怀孕的女人!是你……”
“够了!”顾远一声断喝,如同惊雷,瞬间压下了两人的互相指责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却寒光尽显,缓缓扫过两人。
“看来,你们对趁火打劫、欺凌妇孺的勾当,记得都很清楚嘛。”顾远的声音冰冷,“本王没兴趣听你们狗咬狗。本王只关心,你们这些年,靠着贩卖人口、趁乱劫掠,攒下的那些……不义之财,都藏在哪儿了?”
他踱步到阿森特面前,蹲下身,目光平视着他充满血丝的眼睛:“你看起来像个硬骨头。可惜,你的好兄弟图剌,似乎更想活命。”他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恶魔般的诱惑,“他刚才,可是偷偷告诉我一个地方……说只要我放了他,他就带我去取你们所有的积蓄。啧啧,整整三大箱金锭,还有无数珠宝、皮货、锦缎……就埋在月亮湖附近,黑风崖?(月亮湖附近山最隐秘处是黑风崖,那地方最擅长藏匿,顾远盲猜的)……对吧?”
阿森特的瞳孔骤然收缩!他猛地看向图剌,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怒火和背叛的疯狂:“图剌!你这该死的叛徒!你竟敢……”那个埋藏地点,是他们最大的秘密,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具体位置!图剌竟然为了活命,真的说了?!
图剌也懵了,他根本没说过!他惊恐地看着顾远,又看看暴怒的阿古达,语无伦次:“不!不是我!我没有!大王!他骗你!他在骗你!阿森特才是主谋!钱……钱在……”
“闭嘴!”阿森特彻底被顾远挑起的猜疑和图剌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的辩解激怒了,他嘶吼道,“图剌!你这杂种!你敢出卖老子!那好!老子也豁出去了!顾远大王!别信他的!这个小人贼人!他说的位置一定是假的!是陷阱!真的埋宝地在黑风崖北面,鹰嘴石下面的山洞里!用巨石封着!钥匙……钥匙在我身上!放了我!我带您去!所有的钱都给您!只求活命!”他为了活命,也为了报复图剌的“背叛”,急不可待地吐露了真正的藏宝地,甚至主动交出了贴身藏着的、一枚造型奇特的骨制钥匙。
顾远接过那枚还带着体温和污垢的钥匙,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。成了。他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互相仇视、精神濒临崩溃的人贩子。
“很好。”顾远的声音恢复了平淡,却带着一种宣判的冷酷,“你们的‘诚意’,本王收到了。”
他转身,对守在门口的墨罕沉声道:“墨罕叔,按这两个狗‘交代’的线索,带人去黑风崖乱石坡,仔细搜查。另外,再派一队可靠的人手,拿着这个,”他抛了抛那枚骨钥匙,“去鹰嘴石下的山洞。记住,仔细点,一根草也别放过。”
墨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快意,瓮声应道:“是!少主!”他立刻带人离去。
囚笼里的阿森特和图剌都愣住了。顾远……似乎不想杀他们了?那……他们是不是有希望了?
顾远没有再看他们一眼,仿佛他们已是死物。他转身离开囚室,阳光重新洒在他身上,驱散了那股阴冷的气息。他心中冷笑:能聚集百余名亡命徒,在迭剌部精兵围剿月亮湖的混乱当口趁火打劫,甚至胆大包天到觊觎林秀儿、阿箬,差点掳走乌尔托娅,威胁我爹……这两个杂碎积攒的财富,绝对惊人。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,为羽陵部的重建添砖加瓦,是他们唯一能做的“贡献”。
接下来的几天,好消息6续传来。墨罕带人果然在这两人“交代”的乱石坡下挖出了几箱财物,数量很多!那山洞被巨石封堵,若非有钥匙和确切位置,极难现。打开之后,里面堆积的财富让见惯了战利品的墨罕都倒吸一口凉气——成箱的金银锭、成堆的珠宝饰、上好的皮货、珍贵的锦缎,甚至还有一些中原的精美瓷器和兵器!粗略估算,其价值远阿保机赏赐的五百两黄金!
消息传回合围的部族高层,众人无不振奋!这笔意外之财,简直是天降甘霖,极大地缓解了部族重建的资金压力!
就在清点财宝的同时,墨罕也带人循着线索,在月亮湖北面更偏僻的荒谷中,解救出了数十名被圈禁、等待贩卖的妇孺。她们大多来自附近被战乱和人贩子肆虐而濒临灭亡的小部族。当得知是羽陵部左贤王顾远派人解救了她们,并擒获了罪魁祸时,这些饱受摧残的人们爆出震天的哭嚎与欢呼。
顾远没有浪费这个机会。他亲自出面,安抚这些受难者,并将解救出的财物中属于她们的部分,主要是些随身物品和少量被抢走的牲畜归还。他并未高高在上地施舍,而是以一种同仇敌忾、共度时艰的姿态,向这些小部族的残余族民伸出了橄榄枝。
“诸位受的苦难,本王感同身受。这乱世之中,豺狼横行,唯有抱团取暖,方能求得一线生机。”顾远的声音沉稳有力,带着天然的领袖气质,“我羽陵古日连部,虽也遭逢大难,但幸得长生天庇佑,大汗恩典,如今已站稳脚跟,正欲重建家园。若诸位不弃,可迁至我部附近,或直接加入我部。本王承诺,一视同仁,分予土地草场,助尔等休养生息。我们一同开垦荒地,接纳流民,互通商贸,在这片土地上,重新扎下根来!本王在此立誓,必护佑尔等周全,再不受此等恶徒欺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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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番话语,如同黑暗中的火炬,点燃了这些小部族族民绝望的心。他们亲眼目睹了羽陵部的实力,他们早知道是顾远的人轻而易举屠杀掉了这一大伙罪大恶极的人,感受到了顾远的“仁义”,这个左贤王归还部分财物、承诺庇护,当真为贤王。更重要的是,顾远左贤王的身份,给了他们巨大的安全感。短暂的沉默后,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:
“谢左贤王大恩!”
“愿追随左贤王!”
“长生天保佑左贤王!保佑羽陵部!”
人心归附,水到渠成。这些小部族的加入,不仅带来了人口,更带来了散布在月亮湖周边、对这片土地更为熟悉的向导和潜在的劳动力。顾远顺势提出要求:鼓励他们利用靠近边缘的优势,继续吸纳南来的汉人流民,开垦荒地,尝试恢复一些简单的手工业和商贸活动。一张以羽陵部为核心,吸纳流民、整合小部族、恢复生产的网络,在顾远的规划下,悄然铺开。
几日后的一个清晨,阳光正好。羽陵部营地外临时搭建的高台下,人山人海。除了羽陵部族民,还有那些被解救的妇孺和前来依附的小部族代表。
高台上,顾远负手而立,玄衣猎猎。他面前,是被铁链锁住、如同两条死狗的图剌和阿森特。两人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,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怨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