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墨是在咸阳宫的废墟里找到那枚青铜令的。
令身铸着玄鸟衔剑的纹路,断成三截,缺口处凝着暗褐色的血痂——不是锈,是凝固了两千年的血。字铭文时,掌心突然灼烧般发烫,玄铁罗盘在袖中疯狂震颤,指针直指宫阙深处的渭水。
声音从废墟下的地穴传来,带着金属刮擦的锐响。陈墨顺着阶梯往下,脚边的陶片闪着幽光,竟全是当年变法时烧制的秦律简牍,被大火焚过却未成灰,字迹依然清晰:"不农战者,削籍为奴匿奸者与降敌同罪"。
地穴尽头是座石棺,棺盖刻满星图,中央嵌着块羊脂玉玦。陈墨刚要触碰,玉玦突然泛起青光,映出个身着黑色深衣的身影——广袖束着二十等爵的锦带,腰间挂着那截断成三截的青铜令,发冠上的鹖冠虽残,仍能看出当年的锋锐。
陈墨后退半步,撞在石棺上。他早该想到,这具与秦律同葬的骸骨,不是普通的亡灵。更奇的是,石棺周围浮着七道半透明的影子,有的穿粗布短褐,有的裹着丝绸长衫,最中央那个穿着六国使臣的冠带,腰间挂着块羊脂玉——正是张禄的玉玦。
石棺里的玉玦突然发出清鸣,张禄的身影从光中走出。他穿着华贵的相服,腰间挂着秦王赐的金印,发冠上的明珠却蒙着层灰:"商君,你总说法者,国之权衡,可你忘了,权衡的两端,一头是百姓,一头是帝王。我在魏国被须贾羞辱时,你想的是可用此人破魏;我在秦国受辱时,你想的是可用此人代我——你教我远交近攻,可你教过我,攻的是城,还是人心?"
商鞅的虚影微微一震。陈墨这才发现,他的魂体泛着冷冽的青,像块淬过冰的铁;张禄的魂体却带着暗红,像团烧不尽的火。两人的影子在地面纠缠,像两条首尾相衔的毒蛇。
张禄的魂体突然扭曲,暗红的雾气里渗出金斑:"我在齐国做门客时,齐王问我何以为贵,我说民为贵。后来我入秦,范雎这个名字,是秦王赐的;我的策略,是秦王要的。你说我算计须贾,可须贾代表的是魏国的旧贵族;你说我逼死魏齐,可魏齐的脑袋,换来了三川郡的地图——这些,难道不是为了更多人不再被踩在脚下?"
陈墨取出七枚魂玉,这次他没有急着融合,而是将其中一枚刻着"秦卒"的魂玉轻轻放在两人中间。玉中封印的士兵残魂浮现,穿着破洞的甲胄,手里还攥着半截断矛:"商君,那年我替您去收租,老妇的粟米被官差抢了,我去理论,被打断了腿。您说军功授爵,可我这腿,连锄头都握不住,拿什么授爵?"
商鞅的青雾突然泛起涟漪,他伸出手,指尖穿过士兵的残魂:"我记得你,你在函谷关外杀了三个魏兵,应该授上造爵。可当时主爵府说战报未到,我我竟信了。"
另一枚魂玉腾起,是个裹着粗布的妇人,怀里抱着个襁褓:"张相,我儿子在长平之战中当伙夫,被秦军煮了充军粮。您说远交近攻是为秦国好,可我儿子,连秦国人都不如——至少秦军会给他口饭吃。"
张禄的暗红雾气骤然凝结,他踉跄后退,撞在石棺上:"我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若不攻韩魏,秦国的粮草撑不过三个月;若不削弱楚国,楚国的水军会踏平函谷关"他的声音越来越弱,"我总以为,等我坐到了大秦丞相的位置,就能改。可等我坐上去,才发现,这位置本身,就是用千万人的血堆起来的。"
陈墨的喉头发紧。的冰冷里,忘了法是由人定的;张禄困在"术"的机变里,忘了术是为人用的。的撕裂:一个想用铁律重塑人性,一个想用权谋保护人性,却都在过程中,弄丢了人性本身。
两道身影突然交融,玄铁令牌发出清越的鸣响,竟慢慢化作一卷竹简,展开时,上面写着:"法者,所以爱民也;术者,所以护民也。"
竹简突然化作漫天星屑,融入陈墨的乌木匣。他摸出青铜镜,镜面的雾气散尽,映出他的脸——比昨日更沉稳,眼神里多了几分沧桑的智慧。
咸阳的晚风掀起他的衣摆,玄铁令牌在他掌心发烫,像是在回应他心跳的节奏。这一次,他要见的,不再是困在执念里的亡灵,而是那些被历史写进"变法"与"权谋",却从未真正活过的"人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