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墨是在第七日的卯时抵达信陵的。
晨雾未散,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,他踩着满地碎陶片走进城门时,腰间的骨笛突然发烫。的存在时才会有的反应——而信陵作为西楚旧都,百年间早该被战火洗尽执念,只剩荒草漫过残垣。
声音从朱漆斑驳的城楼上飘落。陈墨抬头,看见穿玄色锦袍的男人倚着雉堞,腰间悬着半块青铜虎符,发间束着根褪色的红绳。他眉目如刀,却带着几分倦意,像极了市井里替人写状纸的老先生,偏又生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。
陈墨这才注意到,城楼下整整齐齐跪着三百六十五具骸骨。他们穿着楚军的玄甲,腰间挂着断剑,指骨深深抠进青石板,仿佛在叩拜什么。头骨上,刻着一行小字:"季布死,信陵亡。"
陈墨蹲下身,指尖拂过一具骸骨的指节。骨缝里渗出的不是腐液,而是淡金色的微光——那是执念凝结的"信魄"。三百六十五具骸骨,竟每具都凝着完整的信魄,像三百六十五颗小太阳,将整座信陵照得亮如白昼。
晨雾突然散得干干净净。陈墨这才看清,信陵的天空浮着无数半透明的锁链。那些锁链从地底钻出,穿透每具骸骨的天灵盖,另一端没入季布的胸口。他的皮肤下泛着青黑色的纹路,像是被某种契约反噬的痕迹。
陈墨的目光扫过城楼下的骸骨。最边上的那具骸骨,左腕骨上系着根红绳——和季布发间的红绳一模一样。他突然想起,楚汉相争时,季布曾为救友人而挂赏千金,后来虽被刘邦通缉,却始终守着"一诺千金"的名声。
话音未落,地面突然剧烈震动。信陵的残垣开始崩塌,三百六十五具骸骨同时站了起来。他们的骨矛指向陈墨,指骨间渗出的金光凝成锁链——正是季布身上的"信锁"。
陈墨吹响骨笛。短促的音节里,七具唐军骑兵的残骨从废墟中跃出,骨甲上的幽蓝火焰舔舐着空气。但这次的骑兵没有冲向骸骨,而是直扑季布——他们胸腔里塞着的,是陈墨用季布三十七个活祭的魂魄凝成的"怨咒"。
话没说完,为首的骸骨突然发出尖啸。他的骨矛穿透了骑兵的胸甲,却没有拔出来,反而转身刺向自己的天灵盖。金光锁链从他体内爆射而出,缠上了最近的活祭魂魄,竟将那缕怨咒生生扯进了自己的骨缝。
季布这才发现,每具骸骨的骨矛尖端都刻着字:"护主守诺同生"。原来当年战死的士兵们,早将自己的执念与统帅的性命绑在了一起——他们不是要杀季布,是要替他解开信锁。
一具骸骨突然冲到他面前,用断剑挑开他的衣襟。信锁的锁链从他胸口钻出来,竟开始反噬那些活祭的魂魄。浮现出一行血字:"背诺者,魂魄永镇信陵。"
季布突然笑了。他抹去脸上的泪,捡起地上的青铜虎符,用力按在胸口。信锁的锁链瞬间收紧,在他身上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,却也逼得那些活祭的魂魄纷纷散作金粉。
虎符碎裂的瞬间,信陵的天空中炸响惊雷。三百六十五具骸骨同时跪下,骨矛指向地面。他们的信魄化作金雨,落进季布的伤口里,竟将那些狰狞的疤痕一一抚平。
陈墨这才发现,季布的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暗红,只剩下最纯粹的黑——像极了那些从未被执念污染过的亡灵。
他挥剑斩向自己的脖颈。鲜血溅在陈墨脸上时,陈墨听见骨笛在怀中震动——那是引魂使的残魂在共鸣。他这才明白,为何上一章的往生花会开在信陵的土地上:有些执念,本就该用命来偿。
季布倒在地上时,最后一句话飘进陈墨耳中:"帮我个忙把我埋在能看见信陵的地方。"
陈墨蹲下身,替他合上双眼。风卷着金雨掠过,他看见季布的魂魄从身体里升起,没有往轮回走,反而融进了信陵的残垣里。那里的野草突然疯长,开出大片大片的黄花——和上一章的往生花不同,这是用"信"浇灌的"守诺花"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。陈墨抬头,看见幽冥鸦衔着新的骸骨飞来。这次他没有立刻动手,而是望着信陵的方向站了很久。直到夕阳把守诺花染成血红色,他才摸出骨笛,轻轻吹了声长调。
这一次,骨笛里传出的不是亡灵的嘶吼,而是三百六十五声轻笑。该你了,合成师。"
陈墨笑了。他将骨笛别回腰间,弯腰捡起地上的断剑。剑身上还沾着季布的血,却意外地温暖。他开始在掌心拼接新的亡灵,这次用的不是骸骨,而是季布留在地面的红绳碎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