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宫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极了九重天阙剥落的鳞片。陈墨站在章台街的老槐树上,骨笛抵着唇间,吹出的不是音节,而是一缕极淡的黑雾。黑雾钻进宫墙,不多时便裹着半块青铜残片飘回他掌心——那是秦始皇陵地宫的"镇龙印",此刻正渗着暗红的血。
更让他心惊的是,那具骸骨的指骨上系着根红绳——和季布发间的红绳,和信陵城楼下骸骨腕间的红绳,竟是同一种编法。,用活人发丝混着往生咒编织,能将魂魄困在阳间,永受轮回之苦。
声音从头顶传来。陈墨抬头,看见秦始皇站在章台之巅,玄色衮服无风自动,冠冕上的十二串玉珠碰撞出清脆的响。他的面容如青铜浇筑,眼尾的皱纹里凝着千年霜色,唯独瞳孔里跳动着两簇幽蓝火焰——那是龙气的具象化。
陈墨没接话,只是摸出腰间的骨笛。笛身突然震颤,发出类似编钟的嗡鸣。他脚边的青石板裂开,七十二具秦俑从地底钻出。这些秦俑不是陶土烧的,是用秦朝老匠人的骸骨合成,关节处还嵌着未冷却的铁水——当年建造阿房宫时,工匠们被埋入地基殉葬,他们的执念凝成了"匠魂",能让秦俑拥有超越凡铁的硬度。
陈墨的瞳孔骤缩。他看见嬴政的手指正穿透自己的胸膛,指尖沾着的不是血肉,而是半透明的魂魄——那是被他吞噬的长生钉里的冤魂。原来嬴政早察觉了刺杀,他用龙气制造了幻身,真正的本体藏在龙气里。
陈墨突然笑了。他张开双臂,任由龙气侵入体内。骨笛在他怀中发烫,引魂使的残魂从笛身渗出,融入他的血脉。他能感觉到,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撕裂,又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重组——那是七十二位战死将军的执念,三百六十五名守城士兵的信诺,还有季布临终前那句"该我了"的重量。
他的指尖点向地面。章台街的老槐树突然拔地而起,树根化作千万条黑蛇,缠住嬴政的龙气幻身。树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——那是陈墨用三年时间,收集的天下百姓的名字。每个名字都是一盏灯,此刻正亮如白昼,将嬴政的龙气照得无所遁形。
老槐树的树冠突然炸开。无数半透明的身影从中飞出,有农夫、织女、书生、老卒,他们的面容模糊,却带着最鲜活的生气。,是人间最普通的百姓用一生的光阴凝成的执念:活着,好好活着。
龙气突然暴走。嬴政的身体开始膨胀,龙鳞从皮肤下钻出,双眼变成竖瞳。他要自毁龙气,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。陈墨却不躲不闪,反而将骨笛凑到唇边,吹出最悠长的音节。
七十二具秦俑同时跪下,将手中的骨矛插进地面。他们的匠魂与生魂融合,在地下凝成一张巨大的网。,网里缠着六国遗民的执念,秦朝工匠的血泪,还有陈墨自己三魂七魄的重量。
骨笛碎裂的瞬间,网绳收紧。嬴政的龙气被一点点抽离,他的龙鳞片片剥落,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。当最后一丝龙气消失时,陈墨看见,嬴政的眼角流下一滴泪——那是他作为"人"时,最后一次为天下苍生而流的泪。
话音未落,他的身体化作漫天金粉。金粉落进人间烟火的灯里,每盏灯都亮得更久了些;落进老槐树的根里,树身上立刻冒出新芽;最后落进陈墨的掌心,变成一颗温热的血珠。
陈墨接住血珠,发现里面映着自己的脸——不是亡灵合成师的冷硬,而是带着几分温度的鲜活。他这才明白,为何引魂使的残魂会共鸣:当他选择用生魂而非亡灵对抗龙气时,他早已不是"合成师",而是"守魂人"。
咸阳宫的晨钟响起时,陈墨站在章台街上。老槐树的新芽上挂着露水,像极了信陵城的守诺花。远处传来马蹄声,是幽冥鸦衔着新的骸骨飞来——这次不是用来合成亡灵,而是用来埋进新翻的土里。
他将骨笛的碎片收进怀里,转身走向宫门。
陈墨没有回答。他摸出季布留下的红绳碎片,系在老槐树上。摇晃,像是在说:"该你了,守魂人。"
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在他身上,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影子里有七十二道将军的轮廓,三百六十五道士兵的身影,还有无数模糊的、鲜活的面容——那是人间最珍贵的东西,比龙气更强大,比长生更永恒。
陈墨笑了。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青铜残片,在掌心拼成新的模样。这次不是亡灵,而是一枚小小的铃铛,铃身上刻着"人间"二字。
远处,晨雾中传来孩子的笑声。陈墨抬头,看见朝阳正从东方升起,将整个人间染成金红色。他知道,有些执念,本就该用活人来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