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景明被那目光一扫,后背也渗出一层薄汗。
他深吸一口气,不再犹豫,语速清晰而干脆地答道:“回国公爷,涉及此事者,主要有三:卫指挥使周毅、市舶司提举杨枢、广洋卫指挥佥事黄斌!至于管控上报”
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苦笑,“非是下官推诿,实乃此非下官职责所能及也。”
“哦?知州不能管?”凌澈眉峰微挑,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,发出规律的轻响。
“确实难为。”陈景明苦笑更深,话语却条理分明,隐隐透着一股积压己久的怨气,“譬如那广洋卫指挥佥事黄斌,乃陛下钦命武职,属下军官皆为世袭,自成体系,地方无权过问。市舶司提举杨枢,首属福建布政使司(总督),只对上官负责。卫指挥使周毅,更是信国公(汤和)麾下得力干将,军务独立下官这泉州知州,不过一介地方民政之官,如何管得了军、政、税三司要员?”
他一口气将各人背景、管辖归属抖了个底朝天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凌澈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。
原来如此!
三方勾结,军(周毅、黄斌)、政(市舶司地方世家)、税(市舶司)一体,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走私网络。
而黄斌的世袭身份
老朱很可能默许甚至参与其中!
毕竟,与其让这些利润全流入地方豪强口袋,不如自己也掺一脚。
黄斌,恐怕就是老朱的白手套。
汤和代表军方势力,市舶司和地方世家代表文官与商贾势力,皇帝居中
这简首是一张由最高权力默许的“灯下黑”巨网!
牵一发而动全身,难怪陈景明知情却只能装聋作哑。
凌澈瞬间理清了其中关窍。
更深层的原因,恐怕还是朱元璋对沿海盘踞的地方世家势力有所忌惮,不愿轻易动用武力清洗,却又无法彻底杜绝走私,干脆自己也下场分一杯羹,以求某种畸形的平衡与暂时的“安宁”。
“不过”陈景明像是想起了什么,眉头微蹙,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忧虑补充道,“下官近来偶然听闻,他们交易的货品似乎有些异样。市舶司库中储备的精铁,去向成谜,数量似乎对不上账恐有”
“不可能!!”跪在地上的沈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抬起头,失声尖叫,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!
他声音都变了调:“国公爷明鉴!小人参与的交易,向来是以丝绸、瓷器换取些海外的香料、珠宝、胭脂水粉!从未、从未见过什么精铁!这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!!”
他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,贩卖精铁,还是私运出海,这顶帽子扣下来,别说他沈经,整个沈家九族都将在劫难逃!
陈景明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,连忙摆手:“下官下官也只是风闻,道听途说,作不得准!作不得准!”
凌澈的目光在惊恐欲绝的沈经和急于撇清的陈景明之间扫过,最终停留在沈经脸上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:
“道听途说?那好。沈经,”他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交易照常进行。本公,亲自去看看”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“那船上装的,到底是胭脂水粉,还是精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