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桓指尖轻敲着案几,目光仍停在许敬德身上,嘴角笑意浅浅,却多了一层意味深长的玩味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忽然开口,语气像随口一说,又像句掷地有声的评语,“年纪轻轻,能有这份自省与克己,实属不易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微微一眯,带着点揣摩和探问的兴致:“滴酒不沾也罢,那平日闲暇,你靠什么解闷?总不能整日啃书本吧?那也太没滋味了。”
话音一落,席中顿时响起一阵轻笑。有人甚至低声附和:“许家教得严,怕不是连放风都要背书。”
许敬德闻言,神色不变,语气倒颇为坦然:“回陛下,侄儿所好者,琴、棋、书、画,皆有涉猎,未敢精通,但偶尔调心洗意,还算能自得其乐。”
“琴棋书画四艺?”赵桓挑了挑眉,眼神微亮,“倒是全才。”
他视线一转,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,抬手一指席侧:“朕记得今夜设宴,乐器俱备。既你擅琴,来,朕也正好想听听,这不饮酒之人,解闷时弹的,是何种心境。”
许敬德微愣,随后起身拱手:“遵旨。”
他话虽恭敬,神情却不见慌乱,反而隐隐带了点跃然心头的期待,好像并不畏惧临阵抚琴,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请托。
内侍应声搬来一张古琴,檀木琴身泛着油光,七弦微振间,余韵未出,已自成清凉。
许敬德行礼之后坐定,拂尘净指,略略调弦,面色沉静,一如既往地不多话。片刻后,只听他轻轻道了一句:“先奏一曲《关山月》,敬请陛下与诸位大人赐教。”
话音落下,指下一拨。
清音骤起,仿若寒月高悬,夜风起于北地关山,一刹那间,满席宛如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了去,全然寂静,连席上正举杯的老臣都忘了动作,杯沿悬在半空未落。
这一曲《关山月》,琴声如水,意境却冷。山月无语,关塞无声,仿佛有万里征战沉于琴中,又有千里故人隐于心头。
琴音止时,席间竟没有人立刻出声,仿佛尚沉在那一抹关山冷月之中,久久未能抽离。
过了数息,只听赵桓低笑一声,轻轻一击掌:“好一个边声入夜凉,有气骨,有风骨。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回头看了史芸一眼:“贤妃说他第一印象挺稳,现在看来,是稳中有锋。”
“《关山月》弹得如此……听着还不过瘾,再来一曲如何?”
许敬德略作迟疑,见赵桓点头鼓励,这才再次抚琴:“那便再奏一曲《平沙落雁》,为诸位洗耳。”
此曲音势与先前大异,不再是关塞寒凉,而是平湖秋色,天高云淡,一群孤雁掠水而过,落于遥沙之上。曲调起处,有如风过芦苇,沙沙响;落处,却是一地空明,令人心旷神怡。
琴音未尽,已有老臣闭目轻摇,像是回忆起了年少时远行江南的风景。
赵桓静静听完,目光深远,许久方才开口,语气却颇有些玩笑意味:“你若生在南唐那年头,李后主怕是要向你借人写词。”
“这琴,不止解闷,解心也解意。”
席中顿时有老臣笑着附和:“许小郎这两曲,比十坛酒还醉人。”
“有这琴艺,不饮酒也罢。”
“文才、棋艺、琴音、稳重、知戒律,若还挑出什么毛病,那才叫刻薄。”
赵桓端起酒盏,目光柔和,却语含深意:“这样的人才,朕若不识,岂不成了那书上醉酒误国的昏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