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视线依旧落在许敬德身上,那眼神带了点审视后的欣赏,又像是还没看够,兴致正浓。
“弹得是好琴,可惜朕不是李煜,不会作词。可你琴既有风骨,倒让人好奇,你这画,是否也有笔骨?”
这话一出,席中又是一阵轻笑。赵桓这几句听着轻松,实则句句试探,一步步把许敬德往有大才的方向推。
“来人。”赵桓放下酒盏,笑着吩咐,“将文房四宝取来,给许郎君铺纸、磨墨。既然琴棋书画皆涉,那便再画一幅,助助兴,也好叫众卿家后辈学个样儿。”
内侍应声而去,不多时,已在帷侧摆好一张长几,铺上上好宣纸,磨了上等徽墨。还特意调了几种不同粗细的狼毫笔,颜色也备得齐全。
许敬德略一拱手:“臣才疏学浅,恐有失水准。”
赵桓摆摆手,半真半笑:“失水准不可怕,最怕你藏着掖着,叫人连水准在哪儿都看不见。”
“今晚这场席,既是清谈雅集,那便尽兴为上。”
许敬德也不再推辞,缓步走至画案前。他站定,望了眼满园灯火、歌乐不绝、宾主尽欢的场景,神色微动,忽然开口:“今夜月华如练,园中设宴,诸贤在座,丝竹雅音不绝于耳,若要留影当下,侄儿斗胆,便以《御苑夜宴图》为题,试作一幅。”
这话一出,几位老臣面上顿时多出一分认真。
“御苑夜宴图?”
“好个胆气……这可不好画啊。”
赵桓却是笑了:“好,朕就等你这一笔。”
许敬德点头,也不再多言。落座,蘸墨,运笔,一笔落下,似龙蛇走纸。
他起手便不是寻常的边角试笔,而是直接从整幅画的构图中心落墨,以主座为基,赵桓高坐其上,案几前酒盏微倾,目含笑意,帷后灯火隐约,绣幔微掀。再往下是众臣分坐两侧,有执盏者,有交谈者,有拱手而立者,形神俱备。
笔锋之快,落墨之稳,叫旁人看得心惊。
“起笔即是主景?”
“他……不是试笔,是早就构好了整图!”
“这不是随手涂鸦,是……胸有成图。”
“这手法,哪里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……”
许敬德却神色不变,只管作画。起线如刀切,描影如墨染,转笔过处,一缕亭前月光顺着笔尖淡淡拂下,将御花园中的清辉与纸上人影拉出了一段不显山不露水的幽静氛围。
他甚至用淡墨擦出了一层虚光,把灯火在石阶上的倒影勾勒得隐约而真,连酒中倒映月影的水波都略略涂了几笔,一动一静,尽收其下。
“这哪里只是画,”有人低声叹道,“这……是记夜,是写景,是刻心。”
约莫一盏茶的时间,纸上已现五分气象。又过片刻,整个园中宴席之图,便已在宣纸上活了起来。
赵桓起身走至近前,负手俯看,久久未语。
这画不花哨,不媚俗,构图不取奇峭,却极有骨。他画里的人不笑得浮夸,不夸张不作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