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下)
那天下午,我正在大厅里等电梯,庄鸣提着两大袋子刚买的菜,也走了进来。
他依然挂着那副温和的笑脸,跟我点了点头。
就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,他手里的一个购物袋破了,苹果、土豆、西红柿滚了一地。
这是一个很常见的意外,换做任何人,第一反应都该是懊恼或者惊呼。
但庄鸣没有。
他脸上的微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。
他就那么站在原地,低着头,用那双空洞的眼睛,静静地看着满地的狼藉。没有弯腰去捡,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。
那场面诡异极了。
一个面带微笑的男人,和他脚下一片狼藉的蔬菜水果,构成了一幅极不协调的静止画面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大概过了足足一分钟,他才像个刚被激活的机器人一样,缓缓地、一下一下地弯腰,把东西捡起来。
整个过程,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失过。
我站在一旁,后背的汗毛“唰”地一下全立了起来。
那不是人的反应。
一个正常人,就算脾气再好,面对这种情况,表情也该有个细微的变化。可他没有,他就像一个被设定好微笑程序的蜡像。
从那天起,我开始刻意地观察我的邻居们。
我发现,他们不仅仅是没有悲伤和愤怒。
他们也没有真正的快乐。
他们会笑,但从不大笑。他们会交谈,但从不争论。他们会一起活动,但彼此之间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。
他们的情绪,被削平了。
所有的波峰和波谷,都被削成了一条笔首的水平线。
他们活着,但又像是死了一样,只剩下一个名为“平静”的空壳。
我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意。
我尝试着停止向那个箱子“投喂”我的烦恼。
可怕的“戒断反应”来了。
那些被我抛弃的情绪,像是决堤的洪水,以十倍、百倍的强度反噬回来。
分手的痛苦,失业的沮丧,对未来的迷茫,对他人的嫉妒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,几乎要将我撕碎。
我整夜整夜地失眠,太阳穴突突地跳,看什么都觉得烦躁。
更可怕的是,当我再次踏入楼道时,那股曾经让我感到安心的甜香,现在闻起来却无比的腻人、恶心,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。
我的邻居们,那些“快乐”的邻居们,看我的眼神也变了。
他们依然在微笑,但那微笑的背后,我却读出了一种饥饿。
一种看到猎物般的,贪婪的饥饿感。
他们似乎能嗅到我身上重新散发出来的“悲伤”的味道,那对他们来说,是无上的美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