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是日落之前出不去呢?”天地良心,傅弦不过是想和她多说两句,才凑上去随口一问的,哪知人家听了,忽就眉头紧皱,没好气瞪他一眼,呛声道,“傅六郎只管骑在骆驼上跟着便是了,话说多了唇齿干渴,可不得浪费饮水?”
本是怪他乌鸦嘴的,傅弦却不懂,见这时辰轮到她走路牵绳,便仗义将自己的轮次换给她,“沙子松软怕不好行走,你上来吧,我走路就好。”
见李辞盈发愣,他又不好意思挠挠脑袋,劝她一句,“你是女郎,又这样辛苦为咱们向导认路,本就该多给你排两个轮次才是。”
这几日在陇西行走,众人也都晓得李辞盈帮他们省了多少力气,此时纷纷点头,又有儿郎从骆驼上翻身下来,想为她和傅弦让位。
这边其乐融融,就显得懒坐驼鞍上不闻不问的萧应问有些缺心少肝,这人著了件玄色窄袖胡服,手肘撑在椅圈儿,松松散散靠着,上好一顶毛皮罩帽儿遮了大半张脸,两眼微闭,犹自假寐。
哼,仗着身份高贵,就从未下过骆驼,李辞盈相信假令这儿能走车辇,他断断然是不会亲自骑坐受这份罪过的。
好似看出李辞盈的不忿,傅弦转转思绪,忙想解释,“三娘,表哥他是——”
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还没说出口,对路那人倏然手腕轻挥,李辞盈什么都没看清楚,只觉一阵劲风从旁掠过,而右边的傅弦忽就飞身滚坡而下,“嗡隆隆”一阵响动,干干净净一身新装爬满尘泥,他撑手从地上爬起来,一抬脸,嘴里还叼着一枚碎银子。
傅弦吐了银子,并着一团震出的淋漓鲜血同洒在沙堆里,他咬住酸麻的牙齿,恨恨喊了声,“萧凭意!!”
就算是他傅弦失言在先,也不必对自己人出手吧!况且还是在他心仪的女郎面前。
而李辞盈呢,这下算是想起来了。在台狱刑房,萧应问便是那般拉长音调开她的神思,而后一枚暗器打在胸前,还没来得及生疼就滞晕了过去。
他竟用她最爱的银子砸她!
她心里恨得发颤,连点点余光能瞧到他的衣角都受不住,更别提再劝他换白衣裳,转过身去,又想起此间众人皆是他的走狗,便又冷声道,“不必相让了,耽搁了时辰、日落前走不出无界砂海,咱们讨不了好处去。”
耀耀日光照得金沙闪熠,李辞盈一扯缰绳,一排儿五彩驼铃叮叮咚咚响起来,驼首一仰脑袋,悠悠向着无界砂海去了。
第8章“可还受得住?”
大魏幅员辽阔,建隆朝历经数十年征战下来,东至瀛洲,南下岭、洋,西边囊括吐蕃伊州边境,皆为大魏土壤。
为督管各州,魏廷于三方设立都护府。裴听寒所事肃州郡守,便是与瓜州、沙州、甘州、凉州等同为西境州牧管辖。
而其中瓜、沙、肃三者处在陇右狭道,又并称西三州,与吐蕃只隔着一道浑谷山脉,是边防守备重中之重。
傅弦年前随着飞翎卫外遣办案,也在幽州、晟江等地历练过一段时日,自问是天不怕地不怕的,纵使北原寒风如何潦洌,裹在狐裘中忍一忍能过去。
然到了陇西,才真真感受魏土之广袤——所谓四海八荒,各不相同。
今日晨光熹微时,西风啸啸寒入骨,众人穿夹袄尚且寒冷,可行至午晌,耀日当头,除却外衫也热汗直流。这倒也罢了,最最难忍是脚下砂尘灼热,沿着背风坡深一脚浅一脚行两个时辰,每踏一步都似走在烈焰滚碳上。
傅弦受不住,想问问何时能歇息,但瞧着前头李三娘踩得步步稳妥,又实在开不了这个口。
他想了想,缓几步等了后头的骆驼上来。
萧应问靠着椅圈仍睡着,覆面扣在耳上扎得紧紧的,都快将整张脸都遮住了。
傅弦冲一旁长卫点点头,伸手接了牵绳,低声问萧应问道,“怎样,可还受得住?”
萧应问“嗯”了声,眼皮也没掀,“累了?”
当然累了!傅弦好心问他,却得这样一句缺心肝的嘲语,没好气一瞪眼,但又不好说他什么,改口问道,“快到午晌了,是不是也该吃些东西?”顿了下,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,“我倒是不饿,但指不定有人想歇息了。”
萧应问这才睁了睁眼睛。
刺目日光下,沙丘蜿蜒的背脊连绵不绝,轻尘顺着风滚至灿烂尽头,金碛卷地,鹧鸪欲斜,那轻装素裳的女郎撑着木杖,膝下捆着的一缕赤色纱带悠悠地荡在风中——
傅弦正等着表哥发话呢,那人却忽然问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,“腿上绑的什么?”
傅弦没反应过来,低头一瞧,才“哦”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