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片刻,他终究还是起身,带着一身寒气挪到她床边,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进去,尽量离她远些,只占了床沿的一小角。
被子里瞬间涌入两股气息——她的洗发水是淡淡的栀子香,他的身上有烟草味缠在一起,意外地让人安心。
“其实”阮优优侧过身,看着他紧绷的侧脸,“我知道你有心事。如果你愿意说,我听着。”
周辰的喉结滚了滚,右手在被子里蜷缩了一下。黑暗中,他能清淅地感觉到她的呼吸,轻缓地落在他的颈侧,像羽毛拂过。
沉默了很久,他终于开口,声音低得象叹息:
“我是缉毒警,做了十年卧底。”
阮优优没说话,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示意他继续。
“最后一次任务,收网的时候暴露了身份。”他的声音很稳,却能听出压抑的颤斗,“毒贩用切割机切了我的右手,后来虽然接回去了,但神经伤得太厉害,现在这个手费不了多少力,阴雨天会疼。”
“我办了残退。”他的声音更轻了,“就一个人来了察隅。是想躲个清静,也想赎罪。”
阮优优听得心口发疼,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,伸出手,轻轻握住他那只右手。他的手很凉,指节上全是老茧,掌心还有道浅疤。
“这不是赎罪。”她的声音带着点哭腔但坚定,“这是勋章。”
周辰抬头,撞进她亮晶晶的眼里。那眼里没有同情,没有嫌弃,只有纯粹的心疼和敬佩。
“你的十年,救了多少人?你的伤,换了多少家庭的安稳?”她握紧他的手,贴在自己脸颊上,“这不是残废,是英雄才有的印记。”
他看着她,忽然就说不出话了。积压了十年的委屈、自责、自我厌弃,在她这句“英雄”里,瞬间溃不成军。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,砸在被子上。
阮优优没催,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,感受着他手指的颤斗。
过了很久,他才渐渐平复下来,反手轻轻回握住她,动作生涩又珍视。
“谢谢你,优优。”他低头,额头抵着她的发顶,声音哑得厉害,“谢谢你肯靠近我。”
她往他怀里钻了钻,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,听着他有力的心跳。“我不仅要靠近,还要一直陪着你,好好疼你,好好爱你,给你生儿育女。”
周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。
“优优,有件事,我必须告诉你。”他的声音很平,听不出情绪,却让阮优优的心猛地一揪。
她嗯了一声道:“你说。”
“收网那天,他们不仅伤了我的手,还往我身体里推了毒品。”他一字一顿,象是在剥自己的伤疤,“海洛因,纯度很高的那种。”
阮优优的呼吸顿了顿,指尖下意识攥紧了床单。
“在医院恢复手臂和戒毒待了一年多。”他继续说,声音里带着种麻木的疲惫,“戒毒前三个月天天像被火烧,骨头缝里全是虫子在爬,好几次想一头撞死在墙上。”
他借着床头微弱的床头灯,看向她,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坦诚:“戒是戒了,但那种纯度的吗啡,对身体损伤很大。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孩子。”
阮优优的心猛地一揪,刚要开口说“没关系”,却被他抬手封住了口。
“优优,你先听我说完。”他的声音沉得象浸了水的棉絮,“我是孤儿,没家没背景;做了十年卧底,双手沾过血,见过的黑暗能把人吞噬;右手废了大半,阴雨天连筷子都握不住;还沾过那东西,虽然戒了,可在有些人眼里,一辈子都是个‘不干净’的人。”
他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期待,只有一种摊牌后的疲惫,象个等待判决的犯人:“我就是这么个人,浑身是疤,心里还藏着烂疮。你刚才说要陪着我,要为我生儿育女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?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得象尘埃落地:“这样的我,你介意吗?”
“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?”
最后那句话,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。他别开脸,不敢看她的眼睛,怕从那里面看到一丝尤豫,一丝嫌弃——那会比戒毒所的戒断反应,更让他疼。
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。阮优优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忽然就懂了——他不是在推开她,是在把最不堪的自己摊开,连带着那些不敢言说的恐惧,一起放在她面前。
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把他搂的更紧。
片刻。
“周辰,”她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介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