衙役点亮了火把,凑了过去。火光跳跃,把那纸上的墨字照得活了一样。
“活命债每年收成一成首至赵大人离开”
衙役念完了,把纸递到那老头面前。
老头的手,抖得像风里的落叶。他看看手里的地契,又看看眼前那张比催命符还吓人的“活命债”。
火光下,赵承监的脸,一半明,一半暗。
“你可以不签。”他说,“拿上你的东西,走。你我,两不相欠。”
老头身体一晃。
他不敢。
他看着赵承运那双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睛,知道自己只要敢说一个“不”字,这“两不相欠”,恐怕就要用别的法子来“欠”了。
他伸出手指,蘸了印泥,在那张白纸上,按下了自己的指印。
像是在自己的卖身契上画押。
队伍,重新排了起来。
只是,再没有了哭喊和叩谢。
人们默默地,走上前。先领回自己的“过去”,再签下自己的“未来”。
天,彻底黑了。
几十支火把,把县衙门口照得亮如白昼。
长长的队伍,在火光里沉默地蠕动着,像一条正在被一寸寸拔掉鳞片的巨蟒。
街角,茶楼的窗户,不知何时关上了。
里面的灯,也熄了。
仿佛从未有人来过。
天,彻底黑了。
赵承运就那么站着,一动不动。
他像一尊庙里新塑的神像,面目清晰,却毫无慈悲。
火光舔舐着他官服的下摆,却带不来一丝暖意。
他看着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,按下手印的百姓。
他们的眼神,从最初的感激,变成困惑,再到麻木,最后只剩下一种混合着畏惧的顺从。
他知道,他亲手打碎了他们心中那座名为“青天”的牌坊。
但他不在乎。
牌坊是虚的,是给死人立的。
而他手里的这些“活命债”,才是实的。
是粮食,是银钱,是能让他在这吃人的世道里,站得更稳的根基。
周焕之站在一旁,手脚冰凉。
他看着这位年轻得过分的上官,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忠诚与敬佩,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。
他想说些什么,想劝一劝,说“大人,民心不可欺”,但话到嘴边,又被赵承运那冷得像刀子一样的侧脸给逼了回去。
他忽然明白了,这位赵大人,根本就不是来当什么父母官的。
他是在讨债。
向钱有禄讨,向刘三疤讨,现在,轮到向这满城的百姓讨。
这澄江县,就是他巨大的账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