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常青的声音很淡,像是从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夜色里飘进来的。
他不知何时己站在那里,看着窗外,也不知在看什么。
赵承运这才回过神,发现自己握着笔,悬在纸上太久了。
一滴浓墨己经坠下,在《恩债簿》的“恩”字旁边,晕开了一小团污迹。
他放下笔,声音平静地回答:“思虑过重,仙长见笑了。”
“一本账了了,又起一本新的。”李常青没有回头,“这本账,打算怎么算?”
“他们的命是我的,他们的地是我的,他们的儿孙,将来也都是我的。”赵承运说。他没有抬头,只是盯着那团墨迹,“他们会感激我,会为我歌功颂德,会为了报答我的‘恩’,心甘情愿地去‘死’。”
“恩债簿不杀人,它诛心。”
书房里安静了下来。
只有灯芯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噼啪”声。
过了许久,李常青才缓缓转过身。他走到桌前,目光在那本白色的册子上停留了片刻。
“太干净了。”他说。
赵承运没听懂,他抬起头,眼里带着一丝困惑。
“这里的味道,”李常青伸出一根手指,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,“己经算清了。
就在这一刻,赵承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。
他明白了。
仙长,要走了。
“那我也该准备准备了。”
天色将明未明,正是夜色最浓重的时候。
赵承运站在县丞周焕之的房门外。
那呼吸声里,混杂着恐惧的味道。
赵承运对此很熟悉。这几天,他闻过太多次了。
他抬起手,用指节,在陈旧的门板上敲了三下。
笃,笃,笃。
呼吸声戛然而止。死一般的寂静之后,才响起周焕之带着明显颤音的问话。
赵承运没有回答。
沉默,在此刻,是最好的敲门砖。
“大大人?”
周焕之的腿肚子在宽大的裤管里不受控制地哆嗦着,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。
“别跪。”
他反手将门带上,隔绝了屋外最后一丝寒气。
赵承运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,最终落在那张乱糟糟的桌子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