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殿内死寂如墓。
李隆基枯槁的身躯剧烈摇晃,蜡黄脸上泛起骇人的潮红,喉头滚动。
那口被北方警报生生堵回的铁血杀意,混合着翻涌的腥甜,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。
他猛地攥紧御座冰冷的鎏金扶手,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“咯咯”瘆响,几乎要将那坚硬的金木捏碎!
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沙盘上那颗被自己喷溅的鲜血染得越发刺目的、代表彭原的黑色石子。
又仿佛穿透了沙盘,看到了河阳告急的烽烟,看到了潼关再临兵锋的恐怖阴影!
杀?
快意恩仇,手刃逆子?
还是
“陛下!龙体要紧!”
李泌急切的呼唤带着颤音。
高力士己扑到近前,手忙脚乱地掏出药丸。
李隆基猛地抬手,挥开了高力士递药的手!
他剧烈喘息着,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。
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北方那团骤然升腾的血色警报上撕开,重新聚焦于沙盘上那颗染血的彭原石子。
杀意,依旧如同岩浆般在心底奔涌,烧灼着他的理智。
但河阳的烽火,如同兜头一盆冰水,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因复仇而起的狂热。
太原虽稳,仆固怀恩能顶住史思明主力多久?
河阳若失,洛阳门户洞开,潼关再临兵锋整个北线将瞬间糜烂!
灵武这点好不容易攒起的家底,将面临南北受敌、万劫不复的绝境!
不能再添乱了!
这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,如同沉重的枷锁,瞬间套上了他的脖颈。
他这垂暮的龙,终究被这破碎的山河、被这危急的国势,死死地按在了“帝王”的冰冷宝座上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,深陷的眼窝里,翻腾的恨意与杀机被一种更深沉、更冰冷的疲惫与无奈强行压下。
他看向跪伏在地、犹自捧着染血军报的信使,又看向一脸凝重焦灼的李泌。
最后,目光落回沙盘上那颗染血的彭原石子。
声音嘶哑、干涩,如同砂石摩擦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疲惫到极点的决断:
“彭原”
“传旨李豫、周鼎”
“彭原李亨废为庶人!生擒!押回灵武!”
“其党羽李辅国、程元振及所有参与行刺、勾连叛贼者”
“杀无赦!诛九!”
李隆基顿了顿,“能抓活口抓活口,押回灵武朕要亲自审判他们。
“其余胁从者,除罪大恶极者既往不咎!速速整军,回援北线!”
“生擒”二字出口的瞬间,李隆基仿佛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。
重重地跌回御座,剧烈地咳嗽起来,佝偻的身躯在宽大的龙椅里显得异常渺小脆弱。
他终究没能亲手斩断这份血脉孽缘。
不是不忍,而是不能!
这破碎的山河,再也经不起一场父子相残引来的内部动荡和可能的连锁反应了。
废为庶人,生擒回京,己是他在滔天恨意与国家存亡间,所能做出的最冷酷、也最无奈的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