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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5章（第1页）

葆君焦急地返回梦蕉园，一推开门，望见我坐在床上紧搂上官灵童哭泣，不禁驳然大怒：&ldo;好个上官黎，简直是禽兽不如。居然连亲身骨肉都不要。姐，&rdo;抓住我，开劝道：&ldo;别怕他！他没肺没肝，不值得你伤心。如果这样，咱们后天回承德，待上十天八天，看看上官家有何能耐。&rdo;我泪水迷离，一条绢帕也揩湿了。内心的羞愧和无地自容，使我不敢正视妹妹。&ldo;姐，你倒是说话呀？&rdo;葆君摇撼我的身体问。我满腹愁绪，我为上官黎寒心，我摩挲着上官灵童胖乎乎的掌心，泪水滑落双颊。须臾，抖擞精神，勉强回道：&ldo;回承德行嘛，让妈知道肯定会伤心。再说孩子还小，路途遥远，我怕他感患风寒。&rdo;葆君道：&ldo;姐，你想多了！孩子快三个月了，再说现在是仲夏天，没那么容易感患风寒。&rdo;我静静地注视妹妹坚定的双眸，泪水已模糊了视线。葆君说：&ldo;姐，姐夫无理取闹。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。&rdo;我愁苦一笑，道：&ldo;他和婚前已是辨若两人，如今的他早不是他了。&rdo;葆君用手扯扯发稍，狠狠一咬牙，道：&ldo;就这么定了！让他反醒反醒。&rdo;我已是六神无主，茫然倾听，内心波澜狂涌。我望着窗外圆月如磐悬在天际，那明亮的光波直射入心房。想起上官灵童自出世，还没有见过我爹娘，想起心中不畅，像有一只蚂蚁在不停地啃咬我的心，便痛惜地一皱双眉，狠下决心：&ldo;那好，咱们后天回承德。&rdo;

葆君一见我表下决心，展颜一笑。她手拿绢帕，将我脸颊的泪痕揩干。我在梦蕉园一直坐到半夜十二点钟。上官灵童已酣酣入睡，葆君也迟迟未返回，于是抱着孩子，返回雪琼楼。

第一三一章鄢翠枝嫁夫围灶

当天上云絮渐渐淡化而散之时，我和葆君乘坐的车沿柏油路直达侨祖村。村头一棵高大的檵木树，碧绿的树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。树下有茂密的蒿草，飞扬着白色花粉，挥发出一种令人头昏的闷香。我怀抱上官灵童，一身烟柳色轻罗衣衫，臂膀上挽着一只雪白香包。一头紧致的发髻上，斜插一根攒金丝木簪，发梢披垂两肩，艳艳溢彩。马上要进家门了，全身那份燥热疲倦感，顿时烟消云散。未进家门，已看见从房屋烟囱中冒出缕缕轻烟，还有一大群麻雀，扑棱棱从一幢屋脊飞经另一幢屋脊。我刚步入家门，就被爹的一袭话惊唬住了。爹板着脸说：&ldo;你们俩个胆大包天，擅自返回。上官黎母亲已与我通了电话，说是你们执意回承德，谁也无法劝说。&rdo;葆君一面摘下雪白帽儿，一面解释：&ldo;是姐夫不仁不义。爹，这件事我们做的没错。&rdo;娘揽住上官灵童，搁在炕上。一阵亲昵后，喜声道：&ldo;宝贝疙瘩，随你娘千迢迢、万遥遥地回来了，让姥姥好好瞧一瞧。&rdo;不料，上官灵童一惊，放声恸哭。葆君坐下来，捧起一盏茶瓷杯，一咕嘟酽酽地喝了两口茶。我拿着一把从山庄带来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，在脖颈周围徐徐地扇凉。娘望望上官灵童哇哇大哭不止，问：&ldo;茵茵，孩子咋这么哭闹，是没给喂奶吗？&rdo;我讷讷地笑道：&ldo;他就那样，一路上还好端端的，兴许刚回家，反而不自在。&rdo;说着走近炕畔，一弯腰，将上官灵童的襁褓揭开，闻到一股刺鼻的屎尿味。我换下尿褯，揩尽他屁股上黄黏黏一片屎垢，他的哭声才嘎然而止。安慰好上官灵童，我伫立窗下，一抬手取下头发上的木簪，将满头秀发松松披散，用篦子梳了梳，拿猴皮筋束了起来。葆君拿来洋磁盆，盛上一盆清水，兑上温水，在脸颊四周扑扑地洗了洗。娘在厨房火灶里添了一把柴禾，攒了攒火苗。然后，拿来给我们准备的一碟鸳鸯卷饼，搁在案几上。葆君洗了脸，换上一件枣泥色t恤，坐在案几边独个儿吃。上官灵童躺在炕上，斜眼望见墙壁上挂着一盏枯油灯，灯罩上爬着一只蟑螂，目光随之一点点移动。&ldo;瞧，孩子会看东西了。&rdo;娘满心欢悦地笑了一声。葆君道：&ldo;那可不！不仅会看东西，还会认娘亲哩。在香墅岭时，除了娘亲，谁也甭想把他怎样。&rdo;爹怅然若失地坐在一边，吧嗒吧嗒地吸烟斗。那烟雾一圈一圈袅升在空中，形成雾蒙蒙一片。这种尴尬氛围对于我来说，早已预料到了。而爹娘呢，自然知晓上官灵童的严重病情，根本不希望我在此时匆匆回来。夜色渐已凝沉，似乎有飕飕夜风从院外吹入屋里。我闲来无事，一个人怏怏无趣地走出屋，伫立篱笆墙边。回眸一望，铁柱哥家窗口隐约有一片豆大的烛影在晃动。门前夭棘树上，正好栖落一只草鸮。那只草鸮目光如炬，像盯着一只老鼠似地盯着我，使我浑身不自在，赶忙退回屋。片刻功夫，娘将做好的晚饭端上桌。我一看，是稀粥馒头就酱豆腐、酱茄糟萝卜、醋丝瓜、腌窝蕖和绰芥菜。爹嚼吃窝蕖，语调和缓地说：&ldo;家里不比山庄，饭菜丰肴，今晚随便吃些，明后个儿爹再给做好的。&rdo;娘给我盛了碗稀粥，连嗔带怨地道：&ldo;上官先生早已叮嘱，让我们开导你。娃儿能救就救下来，不能救了，将来再生一个。&rdo;我蓦地一听，眼泪骤然涌满眼眶。我轻动纤指，用粥碗里的铁勺缓缓搅粥，手腕上一只绞丝银镯呖呖作响，反射莹翠灼亮之光。葆君不好气地看了娘一眼：&ldo;娘！你就别说了，姐心里难受着哩。&rdo;娘轻轻睥睨我，目光一瞟一瞥，有些尴尬。一只苍蝇嗡嗡盘旋在饭菜上，爹一挥袖，将苍蝇惊散。我觉得脸腮上痒咝咝的，掌心一拍，便有蚊子飘落饭桌上。爹笑道：&ldo;天热，蚊子就多。山庄的蚊子多吗？&rdo;葆君回道：&ldo;嗯！也有蚊子，不仅有蚊子，还有老鼠，一晚上吱吱地乱啃东西。&rdo;娘笑道：&ldo;是你住的土砖房里才有吧？我估摸你姐房间里就没有。&rdo;爹笑道：&ldo;那肯定是。茵茵住房高档，全是鸳衾绣帐。纵使蚊子想飞，也飞不进去。老鼠想爬，还爬不上去哩。&rdo;话音一落，逗引大家仰声大笑。吃完饭，娘利索地收拾了碟碗，葆君拿着抹布擦净餐桌。而上官灵童睡得正酣，小唇、小鼻子不时一张一翕。娘怕有蚊子搅扰，就坐在身边，拿着那把泥金真丝绡麋竹扇不停地挥舞。皓月临空，浮光霭霭，一层淡雾撩乱在月辉之中。娘问：&ldo;灵童的病倒底能治好吗？&rdo;我一面从包囊中取衣物，一面叠放在炕上。葆君在屋里四处寻处剔牙挖子。&ldo;娘，上官先生已经咨询了北京的大医院，说是一时半会还不行，要等一年，主要是手术治疗。&rdo;我取出一件针织衫，上面镶着一排琼花暗扣，仔细瞧了瞧。我叠放好衣物，又说：&ldo;上官家大人倒好，也开明。只是……&rdo;&ldo;只是姐夫略有微词，&rdo;葆君直言道，&ldo;上回险些将灵童送人哩。&rdo;娘一听，极是惊讶，一凝双眉，喟叹一声：&ldo;也说是。上官家是名门望户，怎么能容忍一个残障孩子？&rdo;爹咳了一嗓子，将烟斗&ldo;尜尜&rdo;在桌腿上敲了一下，说：&ldo;怎么就会有这个病？老天作弄人哩。&rdo;葆君笑道：&ldo;那上官家萧老太太、上官先生都有心脏病，一个不留神，就跌倒了。现如今，给灵童遗传上了，一个家子乱了阵脚不说，个个晦青个脸。&rdo;娘拿着扇子一挥一挥驱赶蚊蝇，老脸像桔麻杆子一样，看上去毫无血色。葆君找出一个描金退光拜匣，坐在炕沿上，揩出一撮子油膏，涂抹在十个手指尖上。接着，再将一盒红色蔻丹，涂在两个拇指上。娘轻描淡写地说：&ldo;今天黄静婷来了，估摸明天又要来。&rdo;爹说：&ldo;铁柱一死，家中老老少少就缺了个脊梁骨，灯泡烧了几天了，也没人给拧换上新的。&rdo;葆君问：&ldo;桃仙嫂嫂病情怎样了？&rdo;爹长叹一声，道：&ldo;患下病根，时常说谵语，一犯病就疯疯癫癫的。&rdo;葆君再问：&ldo;她能照看金琐吗？&rdo;娘道：&ldo;还不都由铁柱他爹娘看着。一天到晚，玩得像个泥娃娃。&rdo;爹走进厨房，把烹好的香茶盛入香壶里。正要端进堂屋，鄢翠枝一个人走进来。望见炕上坐着我们娘仨个，嫣然一笑：&ldo;哟，都回来了？怎么没听着口信就来了。&rdo;她半圪蹴，一腿弯蜷着上来，靠在炕边窗下，又道：&ldo;呀，孩子也抱来了。&rdo;说着，一迎上前，凑近上官灵童细细观望。我娘道：&ldo;是个长靶的，翠枝倒也生一个。&rdo;鄢翠枝噗嗤一声长笑，压低嗓子道：&ldo;保养大半年了，俺那口子说了，今年就要一个。&rdo;我娘嗔怪地望望，笑道：&ldo;你也真邪门，好端端的大肚子，让驴给惊掉了。&rdo;鄢翠枝回道：&ldo;那可不是。大家都说，我八成撞上鬼了。&rdo;鄢翠枝伸手摩挲着上官灵童的手，目光充满母性的慈爱，脸却像苹果一样红。我爹问：&ldo;你咋这么晚了，又上门来了？&rdo;鄢翠枝望望，回道：&ldo;正说呢，倪二狗晚饭后只说出门一趟，谁知没瞎没闹的，始终不见人回来。我看快睡觉了，出来寻他回去。现如今，除了围灶守家，就是专心侍候我男人。&rdo;葆君从包囊中取出一件未绣完的刺品，小心地搁在炕头上。我斜身慵懒地背靠被子，微眯双目。鄢翠枝一伸手，&ldo;啪&rdo;在我身上拍了一下，柔声道：&ldo;怎么犯困了？&rdo;我睁睁双眼，笑道：&ldo;嗯，坐了两天车呢，一路上灵童折腾人，犯困。&rdo;葆君道：&ldo;上官灵童是头一回坐车，或许是兴奋呢，没阖过一会儿眼。姐一路上搂在怀里，根本没歇一会儿。&rdo;我娘对鄢翠枝说：&ldo;别管她，你让她歇一会儿，看她累的。&rdo;我回道：&ldo;娘，我不累！翠枝，你随意就是。&rdo;我爹望了望窗外，夜深人静，裹叶蝉鸣，不时传来蛐蛐此起彼伏的叫声。我爹说：&ldo;这么晚了，倪二狗不回家能上哪儿？翠枝，你就该在家候着，万一他回家，你又不在。&rdo;鄢翠枝想了想，鼻子随之哼道：&ldo;那个酒糟里泡出来的爷，迟早让酒给湮了。他虽说没啥忧点，偏只对俺好，这辈子俺倒也认命了。&rdo;葆君讥嘲地白了一眼，笑道：&ldo;翠枝姐，别俺俺俺的，酸不酸哩。&rdo;鄢翠枝反击地回道：&ldo;我酸嘛，等你结婚了就知道&lso;俺&rso;的滋味了。&rdo;我欠欠身子，浮在心间的阵阵困倦感终于击溃了我的防线。我拿过一个藤枕，头枕在上面，很快呼呼入睡。娘一看我睡着了，拿起扇子在我身上挥了挥，以驱赶蚊蝇。葆君给鄢翠枝洗出一碟沙枣，让她吃。我爹看看窗外，隐约听见一阵牲口的躁动，就站起身将烟斗卡在腰间，背负双手，一个人走出屋。我娘静静地为我和上官灵童扇蝇扇凉，丝毫不敢倦怠。葆君问鄢翠枝：&ldo;翠枝姐，二狗蛋打过你吗？&rdo;鄢翠枝微一愣神，笑道：&ldo;打我，恨，他要是敢动我一根指头，这辈子甭打算留个种。&rdo;葆君一听，掩嘴不免好笑，心想：倪二狗曾惹事生非，捣蛋瞎整，现在有了鄢翠枝反而服服帖帖。当初，仅管被他□□了，可究竟是青梅竹马的玩伴。鄢翠枝一歪头，笑道：&ldo;你想啥事呢？想得那么出神？给我讲讲你们在山庄的生活。&rdo;葆君一脸坦然，心间猛然一颤，不由得悲从中来。我娘说：&ldo;那还用说，上官家是凌罗绸缎，锦衣玉食，甭说这辈子，三辈子也吃喝不愁。&rdo;鄢翠枝眉心微动，唇角一撇，勾出一抹羡慕、憧憬、诚意的笑。葆君想了半天，不堪情愿地讲述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