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年他潜居衡山,不问官场,唯一教的就是实学。
他总说,学而优则仕不是错,但学了还不干事,就是大错,可十年讲台,终归敌不过一纸诏令。
直到去年,那个坐在皇位上眼神比谁都清明的年轻人,带着两封亲笔信亲自去了衡山请他出山。
一封请他为国,一封请他为未来,胡宏当时就笑了,“这位陛下,是读过书的。”
于是他来了,带着他那一套实用主义的教育理念,也带来了他那些早已各奔前程、但如今又重聚贡院的学生。
他低声开口:“张拭在第七堂?”
随行吏员翻卷查录:“是,午时前已入位,无异常。”
胡宏轻轻点头,“此子若能一举得第,朝廷不虚此举,愿天下寒门,笔下有光。”
胡宏说这句话的时候,语气轻,没多少波澜。
可站在他身边的年轻执事却听得一愣,因为他很少听见有朝廷高官,会在考场里说出这种话。
这不是口号,更像是承诺。
而正是这场考试过后的第三日,朝廷大殿,乾清宫内。
胡宏与李纲,一同进宫觐见。
赵桓没有设朝会,只让人于午后静候于书房,连旁听的内侍都只留了张德全一人。
“李相,胡卿。”
赵桓一身便服,正在御案前翻着刚送来的考场统计资料,手指停在几名被逐出场的考生名字上,语气不重:“这回考场上乱象可止住了些?”
李纲拱手回道:“启禀陛下,解试共三日,京中查出作弊共计六人,皆已当场逐出,所涉书馆、家庭背景一并入案。其余各省贡院,累计通报三十二起作弊,已按例封户、禁考。”
“主考官皆无渎职迹象,京外回信清楚,进展尚称顺利。”
赵桓点头,没有插话,只抬眼望了胡宏一眼:“胡先生,你怎么看?”
胡宏一身墨袍,站得笔直,神情从容:“臣以为,成效虽有,但问题远未根除。”
“考试之弊,从不只在考生。”
赵桓轻轻嗯了一声,坐在椅中轻敲桌面,像是赞同,又像是在思考。
片刻,他才缓缓开口:“胡卿说得没错。”
“但眼下”他声音转低几分,“朕还没有办法彻底革制,但是可以先把规矩树起来。”
胡宏一怔,旋即点头:“陛下所虑甚是。臣教书十年,明白制度一旦失去支撑,哪怕再正当,也会被人反过来拿来做文章。”
赵桓微一颔首,手指敲了敲桌上考籍:“下一场,会试。京内主考还得你们继续盯着。”
“改制度是大事,不急。先把人选出来,才有资格谈制度,考场是试纸,朝廷才是答卷。”
这一边,正是京华高阁,纸笔书策,谈的是理、试的是规。
而与此同时,几千里外,洞庭湖畔的水气中,一壶浊酒、一炉炭火,却道尽了另一种生死考卷。
洞庭湖南岸,夏诚水寨,烟波浩渺,水气蒸腾。
洞庭湖这一片,原本鱼米之乡,可这几年下来,连鱼和米都快成了传说。
寨中一座临水小楼,粗木为梁,草席铺地,炉火正旺,酒香裹着烤肉味缓缓飘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