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到床边,嫌弃地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赵九,又斜着眼,睨着杏娃儿:“老子花了一千贯给你置办的行头,不是让你穿着给这小子哭丧的。”
杏娃儿被他骂得一哆嗦,眼泪憋了回去,只是死死咬着嘴唇,不敢再出声。
沈寄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她的目光,像一片羽毛,轻轻地从朱不二那张写满了不耐烦的丑脸上拂过。
落在了他那双不自觉攥紧,骨节有些发白的手上。
又落在了他那双看似嫌恶,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笨拙关切的绿豆小眼上。
她忽然就明白了。
这头平日里只认钱不认人的铁公鸡,心里头怕是早就打好了另一番算盘。
一个与钱无关的算盘。
她忽然想到,好像曾经,这老东西也有过一个女儿。
沈寄欢的嘴角,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,像风吹皱的一池春水,却藏着无人能懂的深意。
“苦行大人。”
她开了口,声音不大,却恰好将屋子里这尴尬的寂静给打破了。
“您这趟来,不会就为了看他死了没有吧?”
朱不二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,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。
他豁然转身,绿豆小眼死死瞪着沈寄欢。
他想骂人。
可话到了嘴边,却又像一条被掐住了七寸的蛇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因为沈寄欢在笑。
她能看穿我?
不可能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!
可她的笑分明就是看穿了老子。
怎么可能有看穿老子的人?
他从那张脸里,看到了几分青凤的样子。
“咳。”
朱不二干咳了一声,像是要将被人看穿的窘迫给咳出去。
他背着手,在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踱起了步:“老子是来收账的。”
他梗着脖子,声音却虚了几分。
钱,有时候不是钱,是脸面。
是人活在这世上,最后一件能穿在身上的衣裳。
“这小子,在老子的地盘上,吃喝拉撒睡,哪一样不要钱?老子是开善堂的?”
他说着,像模像样从怀里摸出一个算盘,噼里啪啦一通乱拨。
算盘珠子响得像一场急雨。
“衣食住行,三百七十二贯。汤药钱另算。金疮药,上等货色,一瓶五十贯,他用了三瓶,便是一百五十贯。还有……”
他的目光,若有似无地飘向了那个低着头,揪着衣角,大气也不敢喘的杏娃儿身上。
“这丫头片子,那一身行头,从里到外,从头到脚,一针一线,都是老子花真金白银置办的。零零总总,又是一千贯。”
他将算盘往桌上重重一拍。
“总共三百七十万零二十二贯。今儿个,老子就坐这儿了。拿不出钱,这小子,还有这丫头,就都给老子扔回死门里头去,自生自灭。”
他说得恶形恶状,像个催命的阎王。
可那双绿豆眼里,却连半分真正的杀气都瞧不见,只剩下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。